第349章 背影
一場雨後，夏天就到了。
父母們忙著張羅婚事，年輕人則各有各的去處。
就在大亮出門後不久，青青也離開了，她要回製衣廠。
這趟廣州之行耗費了太多時間，廠子的業務也耽誤了不少。如今又趕上非典，工人被迫停工，訂單大量積壓……好容易有些成績的製衣廠，眼看又要遭受重創，她的心裏很是焦灼。
至於林大亮，她不用想也知道他去找小月了。
也好，這件事情遲早要麵對，給他點時間和空間，讓他自己弄明白了，想清楚了，對三個人都好。
畢竟，小月是自己的親妹妹，不把這關係捋順了，以後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相處……
好在小月和大亮本就無緣，一直都是大亮一廂情願，小月早就心有所屬，應該不會太傷神……青青這麽安慰著自己。
不過，雖然盡力豁達，她的心裏還是隱約的翻騰著一股醋意……
——
柳青青猜的沒錯，此時的林大亮正在市一高。
不過，他沒有直接去學校找小月，隻是站在學校後側運動場的圍欄外，徘徊又徘徊……
解除隔離的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他等著來見小月，等著和她解釋關於蝴蝶毛毯的一切，他知道小月肯定也有很多疑問要問自己，有很多的委屈對自己傾訴。
那個從小隻在自己麵前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雖然長大了，馬上就是大學生了，但是他知道，她的內心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
可是，他怎麽也想不到，就在來見小月前的最後一夜，他失守了……
近校情更怯。如今，市一高近在咫尺，他卻沒有膽量走近。因為他不知道該對小月說什麽，說他要和她的姐姐結婚了嗎？
不，他說不出口。
但是，他也沒有勇氣去見小月。
他隻能站在圍欄外，呆呆的看著那紅綠相間的運動場……
因為非典，整個城市都冷清了很多，此時的運動場也是空空蕩蕩，並無一人。不過大亮並不在乎，他不奢望能在這裏看到小月，他想呆在這裏，隻因為這裏離小月更近些。
他就那麽靜靜的坐在路邊的草坪上，聽著校園裏隱約傳來的讀書聲，還有熟悉又陌生的鈴聲。
這鈴聲，讓精神恍惚的他有種時空穿越的錯覺，時而回到初中校園，時而又回到了東莞的電子廠……
這些年，攸忽而過，恍如隔世，他始終緊緊的跟著小月，可終究，他和小月還是走散了……
不知不覺，太陽逐漸爬到了頭頂，陽光越來越刺眼，火辣辣的曬著後背，有種烈日灼傷的錯覺。路邊大樹很多，大亮挪動一下就可以找到一處蔭涼，可是他依舊一動不動。
此時，他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刺痛，這滿身的大汗，就當作對自己昨夜放縱的懲罰……
大亮正恍惚間，手機又響了起來。他不想去看，肯定是母親催他回去，要商量婚期，要籌備婚禮……他懶得說話，不想麵對，幹脆關機。
現在，他誰也不想理，隻想靜靜的坐在這裏……
路上行人很少，偶爾會有一兩對小情侶嘻嘻哈哈的走過，無懼非典的恐懼。
微風吹過，他們的話斷斷續續的飄進林大亮的耳朵。
“這非典就是厲害，這麽大個操場，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還有啥人，學校都快空了！聽說除了高三畢業班，高一、高二都放假回家了……”
“畢業班就是特殊，非典都不放假，也夠苦的。“
“苦？人家將來可比咱甜多了？我告訴你，這裏畢業班考出去的，不是清華北大，就是複旦交大，那都是大城市的名校……“
“名校？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好啦，別看了，走了，走了，吃飯去……”
小情侶走了，林大亮繼續坐在這裏。
他這才知道，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不過他絲毫沒有食欲，也不想挪動地方。
不知道又待了多久，頭頂的陽光似乎慢慢偏移了，也沒有那麽火辣了，大亮身上的汗終於下去了一些。
初夏午後的眼光，讓人昏昏欲睡……坐累了，林大亮幹脆就靠在了樹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香，睡得很安穩，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小時候……
——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大亮忽然被一陣跑步聲驚醒，他睜眼一看，操場上不知何時來了一班學生。
他們正在圍著塑膠跑道跑步，看起來是上體育課的。
大亮的眼神放空，呆滯的看著這個隊伍，還沒從自己那混亂的夢境中抽離出來……
不過，當隊伍朝著他的方向跑過來的時候，大亮恍惚覺得有個身影莫名熟悉……當隊伍越來越近，他眼神一亮，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那個跑在隊伍外側的那個女孩竟然是小月！
不等他看清楚，隊伍很快就轉了過去。
運動場地勢較低，大亮所在的圍欄是在高處，居高臨下，視野開闊，他趕緊站了起來，激動的追逐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幾個月不見，小月瘦了，也高了。簡簡單單的白T恤，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藍色校服褲子，白色球鞋，馬尾辮，依舊是往日幹淨清爽的模樣……
大亮雙眼放光，深情的望著小月。在他的眼裏，小月就是夜空裏的那輪皎月，明亮幹淨，潔白無瑕，照亮著自己的世界……然而，如今自己已經汙濁成泥了。
正在觀望中，隊伍已經散開，大家開始自由活動，小月竟然朝他這邊走過來了……大亮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難道小月看到他了？他下意識的往柵欄後躲了躲……
不過，小月並沒有看到他，她隻是走到了這一側的看台，找個位置坐了下來，攏著腿，歪著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大亮順著小月的方向望過去——此刻，碧空如洗，隻有西邊的天空紅霞滿天，紅色、橙色和黃色交織在一處，變幻莫測，瑰麗多彩。
原來她在看天邊的晚霞……大亮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他知道，小月最喜歡看晚霞，從小，他們一起放牛打草，坐在草地上，咬著狗尾巴草，就是這麽看晚霞的……
看著小月孤獨的身影，大亮的心劇烈的疼了起來。
以前，小月每次看晚霞，都是不開心了，有心事了，這個時候，她會和他傾訴，他會逗她開心……
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總愛裝受傷，博同情，打草的時候會說割到手流血了，這時小月就會很緊張，慌忙抓了一把止血的藥草，嚼碎了給他敷在手上……
這個辦法屢試不爽。雖然每次小月發現被騙，都會生氣，說以後再也不管他了，可他再說割破手的時候，小月還是會緊張……
不過，這一次，大亮覺得自己真的受傷了。
他的心破了，流血了，很疼——小月，還有止血的藥草嗎？
此時，小月就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月起身離開了——目送著小月的背影離開，大亮張了張嘴，卻隻是無聲淚流。
暮色沉沉，看不見前路；歎息幽幽，聽不清過往……
大亮沒有看到，小月的脖頸裏，帶著十六歲那年，他送她的那條月亮項鏈——不過，初夏裏的第一聲蟬鳴，他們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