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黑洞
小月從來沒有想過，困惑自己十八年之久的身世之謎，會在這一天毫無預兆的轟然解開。
就像那塊赫然攤開在眾人眼前的蝴蝶毛毯，真相來得突然又生硬——沒有人知道，毛毯上那些紛飛的蝴蝶在她心裏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
此時，她甚至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回來，撞破這個冰冷的真相……
她本來是要回學校的，人都已經走到了村口，可是，在村頭閑聊的幾個嬸子叫住了她。
“小月，你奶奶不是病著呢，怎麽這會兒還回學校？”胖嬸的嗓門一向很大，她這一嗓子，眾人都扭頭看著小月。
“我看奶奶沒事了，好多了，中午還吃了一大碗餃子呢。”小月看起來心情不錯。
“好了？夠嗆吧，人家衛生院都不收了，讓拉回家準備後事，聽說也就兩三天的光景……”胖嬸撇著嘴搖了搖頭。
“就是，聽說老人走的時候會回光返照，恐怕這不是好兆頭……”旁邊的堂嬸小聲附和著。
“小月，我看你還是別回校了，就在家裏等著吧，說不好還沒回到學校又得回來了，來來回回淨折騰了……”胖嬸熱心的勸著她。
聽嬸子們七嘴八舌的一說，小月的心裏也沒了底兒……鄰居們都瞅著，奶奶病重著，她這會兒再執意回校，似乎也不合適了。
於是，她又折回家來。
剛進院子，小月就感覺家裏氣氛不對，院子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隔著窗戶，她隱約看到奶奶住的小屋裏擠滿了人，難道奶奶不好了？
小月心裏一緊，趕緊走了過去，不過還沒走近，竟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本就覺得今天家裏人有些奇怪，如今從幾個人奇怪的語氣裏，小月敏銳的察覺，他們似乎在說一個關於自己的秘密……
於是，小月放輕了腳步，貼在門外聽了起來……
屋裏所有人的話她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包括打給林大亮的那通電話。
小月站在門外，渾身冰冷，心在顫抖，春日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過來，打在身上，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十八年前的那個月夜，她本是毫無印象的，因為那時的她不過是個繈褓嬰兒……可在此時此地，那晚的情境終於真實的還原在眼前……
一個裹著粉紅毛毯的繈褓女嬰，被親生父母嫌棄送人，卻又被人家嫌棄拒絕，最終丟在了林家灣的村頭小樹林，而收養她的正是自己的親姑姑。
原來她叫了十八年的媽媽柳豐瑞，竟然是自己的親姑姑，而她叫了十八年的姑姑林成慈，竟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林中月呆呆的站在那裏，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用全部的理智來消化這這個事實……
雖然從柳樹鎮回來以後，生活穩定了下來，養父母對她很好，她也算開心快樂，可是顛沛流離的童年，未知身世的缺憾，在她的生命裏形成了一個巨型黑洞，永遠無法填補，即使不去提不去想，它卻真實的在那裏存在著……
這個黑洞成了她十八歲人生的最大缺憾，它時而會刮起一陣旋風，刮的昏天黑地，吹得寸草不生，用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昭示著生命的荒涼……
不過，經曆這些年的尋找和失望，她已經習慣了這個黑洞和荒涼感，也早已磨滅了尋找親生父母的熱情，像小時候去找啞女媽媽的那種狂熱，她再也沒有過了……
這些年，她很少去想這個問題，甚至放棄了去探究自己的身世。
關於自己的身世，這些年來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她甚至在很小的時候就和林大亮去鄰村找媽媽，也在讀書看電視的遇到類似情節的時候黯然神傷……
在她設想的各種各樣的遺棄原因裏，有很多種可能……或許父母貧困潦倒、疾病纏身，孩子一堆，實在養不起她？或許生下她的是個未婚女子，被負心漢辜負自顧不暇？又或者自己天生煞星，生下來就克死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千萬種可能裏，她唯一沒想到——丟棄自己的親生父母竟然是柳豐賢和林成慈……因為她根本想不通。
那個年代，應該正是他們風光無限的時候吧？小月還記得自己五歲時，第一次見到柳豐賢的情境。
當時他是大名鼎鼎的柳大廠長，風華照相館風光無限，天馬玩具廠蒸蒸日上，作為柳樹鎮的首富，騎著鈴木摩托，挎著日本相機，一出手就是百元的壓歲錢……
那時的柳青青，永遠像個驕傲的公主，那時的林成慈，每次回來都是大包小包……那時候，他們不會缺錢；那時候，他們也隻有柳青青一個孩子……
可是，即使物質如此富裕，即使她這個嬰孩需要的不過是一口奶一碗飯，他們依然對自己棄之如履……
她寧願他們有很多的不得已，有很多的無奈，不管是貧窮，是疾病，還是其他的什麽……可是，沒有什麽無奈，沒有什麽不得已，她所聽到的理由就隻有一個——因為自己是一個女孩，而他們想要的是男孩。
生成一個女孩，這是她的錯嗎？現實如此殘忍，小月已經淚流滿麵。
聽著眾人的爭執，小月的心裏升起一股悲涼和憤怒。尤其是聽到林成慈早就知道了真相，卻還是沒有說出的時候，小月的心裏尖銳的疼了起來。
什麽叫時機不對？難道相認自己失散了十八年的孩子，還要等上什麽好時機？今天如果不是奶奶病重，是不是還要再等上幾年？在他們的眼裏，自己就如此的無關緊要？
又或者，他們根本就無心找回這個女兒？
當聽到奶奶逼著父親把自己歸還柳家，四嬸說起撫養費的時候，小月再也忍不住衝了進來了……
如果說自己小時候還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那麽如今她不要被他們擺布。
——
看著淚流滿麵的小月，眾人都吃了一驚，柳豐賢更是心頭一震，後悔不已。
這件事，他們本是趁著孩子不在的時候說的，沒想到竟被聽了去……如果要對小月說起此事，他們肯定不會鬧氣爭執，措辭也會更委婉些。
“小月……”柳豐賢顫抖著叫了一聲，他本想解釋些什麽，卻被小月的眼神嚇住了。
此時的小月，就那麽默默的盯著他，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溫暖和信任，除了淚水，就隻有陌生和冰冷。
她又盯向了一旁的林成慈，林成慈心裏有愧，都沒敢抬頭看小月，隻是低頭抹著淚。
“小月，你過來，奶奶給你說……”林老太太看見小月進來了，趕緊招手叫她過去。
小月木然的搖著頭，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她不想走過去，也不想去聽一個所謂臨終老人的囑托。
從小，因為父親的孝順，奶奶各種威逼利誘，自己被安置了太多次……今天，她再也不要接受這樣的安排。
“你們聽好了，我性林，叫林中月，是林家灣的孩子，我沒有親生父母，你們弄錯了。”小月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小月，你聽我說，不管柳家還是林家，說到底都是一家人，一樣的，一樣的……”老太太著急的喊著。
“不一樣！不一樣！”小月吼了兩句，拎起書包就跑了出去。
“小月……”老人一著急，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因為激動，她中午吃的一大碗餃子一下子翻湧上來，哇哇的吐了起來，一時間差點沒被噎死過去……
就在眾人手忙腳亂，忙活照顧老人的時候，心灰意冷的小月回了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