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美人遲暮
秋天一閃而過，豐收的村莊不見了蹤影，剛剛播種的小麥還在泥土深處默默的積蓄力量，空曠無邊的田野裏，隻剩下蕭索的北風，還有幾隻閑散的牛羊……
林大亮正奔行在這初冬的曠野裏。中午告別了小月，他沒有耽擱，直接就騎摩托回了林家灣。
小月的大小事情，向來都是他最關緊的事。
大半年沒回來的他，看著這些牛羊，不由放慢了車速，心頭生出一股子親切，它們和工地裏那些卡車、塔吊、鋼筋水泥完全不一樣，它們是生動的，溫暖的，帶著童年的記憶撲麵而來……
走到村口的河灘處，林大亮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二嬸柳豐瑞。
此時她正坐在田埂上，一邊看著自家的兩頭羊在河畔吃草，一邊納著鞋底兒……她手裏的千層底兒曾經是林家灣最好的女紅，也是無數小媳婦大姑娘羨慕和學習的對象，不過這些年願意做這些的人已經不多了……
“二嬸，在這兒放羊呢。”大亮停好摩托車，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
“大亮？你怎麽回來了？快來坐，回來有事？”柳豐瑞一邊招呼著他，一邊繼續納著鞋底。
這雙鞋底眼看就要完工了，她專門給鞋底中間納了福字。因為沒讀過書，並不識字，這兩個福字可是花了她不少的功夫和心思……
“有點小事。那個……”大亮先朝四周看了一圈，確定沒有別人，這才低聲說道，“二嬸，小雲姐有消息了，她給小月寫信了。”
“真的？她去哪兒了？她還好吧？”柳豐瑞一聽，激動地手一滑，大針一下子就紮破了指尖，大血珠子一下子就冒了出來，不過她完全顧不得疼，焦急的看著大亮。
自從小雲失蹤，杳無音訊，她的心每天就像在油鍋裏煎炸，幾個月來寢食不安，噩夢連連。
林大亮看著二嬸的一雙手，已經像老樹皮一樣粗糙皴裂，大拇指上纏著發黑的膠布，他知道那都是平時做家務留下的裂口。
“沒事，小雲姐在廣州打工呢，就是她結婚前去打工的地方。“
“哦，原來下廣州了，我說著這怎麽到處也找不到呢……她在那邊咋樣啊，幹什麽呢？怎麽這麽久了才來信啊……“
“好像是進了一家電子廠。放心吧，她挺好的。”大亮趕緊安慰著。
“能好嗎？她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跑去了那麽遠，沒錢沒著落的……到現在才有消息，這些日子肯定受了不少罪……”柳豐瑞知道女兒小雲向來都是報喜不報憂，心疼的眼圈都紅了。
“再苦再難不都熬過來了嘛，以後會更好的。我就是怕你擔心，才趕緊回來告訴你和二叔。對了，小燕現在也在南方呢，我才把小燕的聯係方式告訴她，姐妹倆應該能有個照應。”
“是嗎？小燕也在廣州呢？她有消息了？”柳豐瑞很是吃驚。
關於小燕，雖然張美鳳這兩年都閉口不提，但村裏的人也多多少少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鄉鄰們私下也是議論紛紛。有人說在城裏見過她，有人說她嫁給了個有錢的老頭，有人說她做生意發達了……不過一直都是傳言，並沒有確切的消息。
沒想到，原來這孩子現在也去了廣州。
“嗯，小燕也是年後才去的，她倆要是聯係上了，多少有個照應吧。等過年了，讓她們都回來，咱倆家都好好團圓團圓。”
“嗯，好好好，等過年了，都回來……“聽著大亮的話，柳豐瑞不由的扭過了頭，偷偷抹起了眼淚。
年輕的時候她勤奮要強，再苦再累都沒有哭過，如今年紀大了，眼淚卻也多了，在越來越貧窮的日子裏，一顆心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林大亮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是心酸的看著二嬸。
眼前的二嬸，不過四十歲的年紀，頭發卻已經花白，臉上盡是風霜。曾幾何時，她可是村裏數一數二的美人，不管是莊稼活，還是女紅，從來都不落人後，連母親都時常嫉妒，如今當年的風華早已不在……
想到自己的母親，昔日在村裏屬於好吃懶做的一類，如今倒是油光滿麵，白白胖胖，還跟著城裏人學會了描眉畫眼，天天嘻嘻哈哈的玩著麻將，生活的有滋有味，大亮心裏也不知是喜是悲……
——
“對了，大亮，小月最近好嗎？她上個月回來的時候，看著精神不太好，問她也沒說。這孩子，長大了有心事了，不過她有什麽話應該會對你說。”
柳豐瑞忍住了悲傷，抹幹了眼淚，這才扭過頭來轉移了話題。
“我中午才去看過她，她還好吧，不過看著挺累的。畢竟高三了，壓力大，他們那書桌上的書落得老高了，把人都快埋住了。”大亮趕緊解釋著。
其實在楊剛的事情後，他也覺得小月有些變化，似乎變得很不開心。不過這兩個月發生了那麽多事，方遠轉學，小雲失蹤，還有高三的學業，她壓力大也是正常的……
“哎，幹啥都不容易啊，小月這孩子心太高，我就說女孩子能考個普通大學，將來能找個工作養活自己，不用下地幹活出苦力就行了，她還非想考好學校，那麽多學生，哪是容易的……”
“心高了好啊，心高了才能飛得遠。”大亮仰頭看著一群南飛的大雁，笑了笑，“不像我，想飛都飛不起來。”
“你現在多好啊，現在咱村裏就數你們家越過越好了。村裏人可都眼紅呢……”
“好什麽啊……我這就是個搬磚的，都是力氣活沒啥前途，有啥好眼紅的……等小旭大學畢業了，找個好工作，那才讓人眼紅呢。”
兩人正說著，大亮的手機響了，原來是母親催他回家。他並沒告訴母親自己回了林家灣，她還以為他在工地裏，說姑姑等了一天了，要找他。
當著二嬸的麵，大亮也不想和母親吵，就暫時答應了，說收了工就回去。
掛了電話，大亮就站了起來。
“二嬸，我媽找我有事，就不去家裏了，正好事情也交代完了，我就直接回城了。”
“那怎麽行，都這會兒了，回家吃了飯再走吧？”柳豐瑞說著就要趕著羊回家。
“瞧這羊肚子這裏還癟著一個坑呢，這羊沒吃飽，二嬸，你還得多等會兒……我回城了，騎摩托快，一會兒就到了。”大亮一邊推辭著，一邊跨上了摩托車。
“差點忘了，我給二叔捎了兩條煙，今天沒空見他了，等改天再回來再找他聊。”林大亮說著，扭身打開摩托車的後備箱，拿出了兩條煙，硬是塞給了二嬸。
“對了，小雲姐的消息你和我二叔知道就好，不要讓知情人太多了，我怕那個楊剛再跑去廣州找小雲姐，那就麻煩了……”
大亮一邊發動著摩托，一邊不放心的交代著二嬸……
“知道了，你路上慢點。”
就這樣，林大亮加大油門從村口飛馳而去。雖說這次回來連家門都沒進，他的心裏依舊欣喜而滿足。
因為這是小月交代的事情，這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奔忙——也隻有在為小月忙活的時候，林大亮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