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歎息
黃昏時分,小月在車上心酸流淚的時候,小旭剛打了一捆牛草進了院子。
夕陽西照,炊煙嫋嫋,柳豐瑞忙著在灶房燒火做飯,林成孝剛剛修理好倒塌的豬圈。眼看在外溜達覓食的雞鴨也都陸陸續續、嘰嘰嘎嘎的回來了,林成孝抓了一把糧食撒給它們……
此時,家裏的人們還不知道小月此番的遭遇。他們還等著她能帶回錢來,那麽家裏的大黃牛就不用賣了,這是這個家如今唯一的希望了。
“爹,這牛草要不要鍘一下?”小旭把牛草放在院子裏,詢問著父親。
“行,趁手,鍘一下吧。”於是,父子兩個搬來了鍘刀,在院子裏鍘起草來。
從地裏打回來的牛草都太長,要鍘碎了,牛才能更易進食,更好消化。從小,小旭就經常看父母鍘牛草,聽著那利索而有韻律的聲音。
這口鍘刀十幾年了,卻絲毫沒有變鈍,反而因為父親的嗬護打磨愈發鋒利。它有半人多高,小旭在小的時候要吊著打秋才能把它摁下來。
如今,他已經長成了大小夥,鍘刀一起,刷的一下,牛草齊根切斷,幹脆利索。於是,父親遞草,小旭下鍘,一進一送,一起一落,兩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伴隨著欻欻歘的鍘草聲,很快,濃濃的青草香彌散在小院裏……
“爹,也不知道小月能不能借到錢……”趁著整理草料的間隙,小旭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其實他本來要自己去城裏找姑姑借錢的,可是奶奶非讓小月去。想到舅舅一直喜歡小月,小月也在那裏住過兩年,或許他們更親近些吧……
“兒啊,你別擔心,考上了還能不讓你上?真不行就把牛賣了,咱既然考得上就上的起。隻要你能熬出來,脫離了這幾畝地,不再像我們一樣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我就知足了。”
“對了,爹,我聽說大學裏能勤工儉學,比如去飯店幫人端盤子,等我去了趕緊找份工作,自己掙錢……”
“掙啥錢?花錢讓你去上學就是去學知識的,你這還沒去呢,就想著掙錢。要是指望你掙錢,還不如不上,現在就跟著人們出去打工呢?”
林成孝有點生氣,他不明白兒子說的什麽勤工儉學,他隻想讓兒子好好學習。舉全家之力供養一個大學生,難道是讓他去給人端盤子洗碗掙那幾個小錢嗎?
“哦,我知道了。”小旭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了。
父子兩人鍘好了草,已經是暮色沉沉。燒好飯的柳豐瑞走了過來,一邊接著圍裙一邊嘀咕著小月怎麽還不回來……
話音剛落,小月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小月,你咋才回來,大巴車不是早回來了,呀,你這腳咋了?”柳豐瑞趕緊迎了過來。
“媽,我腳磨破了……沒錢坐公交了,今天走了好多路。”小月說著,一屁股坐在院子的椅子上。
她咬著牙脫下了已經粘在腳上的鞋子,一看腳底果然起了幾個明晃晃的水泡,腳後根已經磨得出血,破了好大一塊。
“這腳磨的,這大泡……你這是走了多遠的路啊?”柳豐瑞過來看著,心疼壞了。
“對了,哥,明天你幫我去趟三裏崗,把今天的四塊錢車費給人家司機,我今天沒帶錢,還欠著呢……”小月趕緊交代著哥哥。
“小月,怎麽回事,你姑一分錢都沒給你嗎?”林成孝也湊了過來。
“嗯,一分錢沒借到,她……好像也沒錢。”
“什麽沒錢,就是再沒錢,幾塊錢的車費都沒有嗎?”林成慈有些生氣了。
要強的她還從來沒有求過自己的娘家,雖然之前哥哥的家境好,她也從沒開口過,如今孩子們上學困難,這還是她第一次求人,竟是這樣的結果?
她心疼的看著女兒的腳,趕緊給端了一盆溫水,放了點鹽,讓小月的腳泡了進去。
“哦,車費的事我沒說,她也不知道我沒錢了。反正學費都沒有,我也懶得張口要路費了,搞得像乞丐被施舍一樣。”
“你啊,又傻又倔,那是你姑,你舅舅,有什麽不能說的,要作這難……”林成孝歎了一口氣,小月和柳豐瑞真是一樣的脾氣,要強清高。
“對了,你舅舅呢,他怎麽說?”柳豐瑞不太相信哥哥會這麽對小月。
“舅舅不在家,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好像把家裏的相機都賣了……應該也是沒錢吧。”
聽小月這麽一說,一家人都沉默了。
“算了,也許他們確實有難處……沒事,明天我就去賣牛。走,吃飯!”
林成孝說著站了起來,進了屋子。
——
這一晚,林成孝給牛喂了幾次草,還專門灑了好多的料餅。這要是在平日裏,他可是舍不得的。
料餅都是用糧食打的,隻有在農忙牛要幹力氣活的時候,他才會多加些料餅,可是今天,他再也不吝嗇了……
不知何時,柳豐瑞站在了林成孝的身後,這麽些年了,丈夫的心思她再清楚不過,他舍不得這牛。因為這頭牛對他而言,不亞於一個親人。
其實這頭牛確實也該賣了,已經養了十多年,如今慢慢的衰老,沒有那麽大的力氣了。
林成孝怕它累著,有些時候寧可自己去拉車,都不用這頭牛,惹得鄰居們總是笑話,說他家的牛比人都金貴。
最近這兩年,因為農村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偷牛一時成風。如果說以前還是偷,那麽現在有的人家幾乎都是明搶的了。
前些天,住在村後偏僻處的二黑,夜裏睡在平方頂上,看著自家院子裏的牛,即使這樣,半夜時分,人家還是撬門進來,偷走了牛……
在牛即將被拉出大門的時候,二黑及時醒來,他站在房頂一聲大喝,想著嚇退小偷,沒想到小偷絲毫不怕,反而拔出了刀子,指著他又是罵又是威脅……
眼看這群小偷窮凶極惡的樣子,自家又住的偏僻,及時喊人也是來不及了,二黑也不敢下樓了,就這樣,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的牛被牽走了……
人們事後知道這事,紛紛勸解二黑,得虧你沒追下去,你要追下去,自己的小命沒準也搭上了。鄰村的老頭,就是因為自家的牛被偷了,他發現了非要追上去,被人家拎起磚頭砸破了腦袋,至今還躺在醫院裏昏迷不醒……
因為偷牛賊實在太猖狂了,這段時間,村裏的牛被偷的偷,賣的賣,已經越來越少。人們再也不願意養牛,怕招來賊惦記……
自從上次自家的牛被偷,又找了回來,林成孝從此就睡在牛棚,床頭放了一把大菜刀,不再飲酒,一步也不離開,就守著自己的牛。
“其實這牛啊,賣了也好,省的跟著擔驚受怕的。你看看現在咱村裏還有幾頭牛,都被偷的差不多了,咱這頭牛,太招眼了……”
“嗯,賣了吧,賣了心靜,孩子們的學費也不愁了。還行,隻是賣牛,還沒到砸鍋賣鐵的份上……”林成孝自嘲的笑了笑。
“你要真想養,咱等這秋季的棉花收了,賣了錢,再買頭小牛養著……”
“算了,不養了,你看看現在這形勢,養不成啊。這牛啊,在這十裏八村都要絕了。”
“也是,現在都流行拖拉機了,不行,咱攢兩年前,也買個拖拉機。”林成慈挖空心思的安慰著丈夫。
“拖拉機就別想了,秋季的錢還指望著年後給他們交學費呢。這大學一上可是四年啊,小月再有兩年也要上大學了,他倆這一年一萬多,就指望這幾畝地……”
“你說這地怎麽越來越沒種頭了,一年到頭的算下來,不掙幾個錢,趕上天災旱澇的,還賠進去了。要不,咱也學人家,把地租給被人種,出去打工去?”
“你可算了吧,咱啊,就是老農民,老農民就做老農民的事,餓死我也要守著這幾畝地。我們再不種地,這地給誰種去?再說,除了種地,別的咱也不會,出去會幹啥……”
這晚,夫婦倆一直叨咕到半夜,夜色裏,不時傳來兩人深深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