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外婆橋
大亮被開除了,小月還沒從這個消息中緩過神來,父親林成孝就神色凝重的從家裏趕來學校接她回家。
原來是柳樹鎮的外婆去世了。
小月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震驚和哀傷,早就聽說外婆臥病在床,她還一直想著等放了寒假就去看她,想不到就此天人兩隔。
不是每個小女孩都是小紅帽,但每個孩子心中都有一個白發外婆。雖然小月的身世不明,但外婆對她,有著莫名的親近和疼愛。
“山老鴰黑幽幽,俺上婆家住一秋,外婆見了真喜歡,妗子見了瞪兩眼,妗子妗子你白瞪,豌豆白俺都來,豌豆開花俺都走。從哪走,從山走,山裏有石頭。從哪走?從河走,河裏有泥鰍……”
這是小月最喜歡的童謠,還有外婆講的老猴精的故事,都是她最初的文學啟蒙。如果說她的童年裏有過陽光,那麽除了親人、大亮和方遠,就是外婆那慈祥的目光。
老人的目光似乎總是充滿著睿智和慈祥,那種神采讓人感到溫暖和安詳。
可是,外婆終究還是去了,她甚至沒能和她說上最後一句話。
在外婆的葬禮上,小月見到了久未見麵的舅舅柳豐賢。
三年未見,他的神色憔悴了許多,不過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鬢角竟已有了霜色,再也不複當年的風采。
他跑前跑後,忙著招呼來人,忙著安排流程,給嗩呐隊散煙,和來賓寒暄……一時之間,除了憔悴,竟也看不出太多悲戚之色。
不過,這次葬禮,柳青青竟然沒有回來,林成慈解釋說青青去外地進貨了,一時間趕不回來……不知道有什麽事情比自己的奶奶去世還要重要。
柳豐賢也看到了小月。幾年沒見,這個孩子大變樣兒,完全褪去了小時候圓乎乎的稚氣,變得清麗文秀,完全是個大姑娘的樣子了。
要不是她時刻跟在妹妹柳豐瑞身邊,猛一看他還真是沒認出來……
自從小月從柳樹鎮回去以後,他一直自顧不暇,就很少再見了。柳豐賢想過去問一問她,現在學習如何,生活如何,可是實在分身無術。
嗩呐的高潮已經吹起,已經到了出殯時間,作為長子的他,扛起了招魂幡。
作為柳樹鎮曾經的大戶,柳老七夫婦為人正直樸實,頗有口碑,當年,父親柳老七入葬的時候就有不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如今不過幾年時間,又要送走一位了。
親友們送葬的隊伍長,鄉鄰裏看熱鬧的人更多。對於柳母的去世,鄉鄰們倒沒有太多的哀傷情緒,老人雖說不算高齡,但也算壽寢正終。
臨走前,幾個兒子、閨女都守在跟前,也算是功德圓滿。
人們早早的圍攏在靈棚四周,看著這些個兒子閨女,哪個哭的最痛,哪個嚎的最響,哪個鼻涕拖的最長,哪個最孝順……
有些閨女或者媳婦們邊哭邊唱的,能把路人都哭的潸然淚下,然後感歎,“看,這真是個孝順孩子啊!”
領頭走在送葬的路上,身後一路哀嚎,可是柳豐賢自始至終沒有留下一滴淚。
有人說他的心腸硬,可是他不在乎他們怎麽說。心裏再痛,他也隻會在無人的深夜無聲痛哭,絕對不會在眾人麵前悲悲戚戚。
老娘去世前,有過短暫的清醒,她把他叫到身邊,說出了這些年憋在心裏的話。
“兒啊,媽知道你一直怪我,當初家裏窮,沒能給你娶個如意媳婦,秀梅和孩子也沒能給你留住……所以你搬去了鎮裏,又搬去城裏,再也不回來了。媽幫你打聽過,可是秀梅也過一家人了。人和人之間就是個緣分,你也不要再想了。”
“媽,都哪年的老黃曆了,我早忘了,提它幹啥。”
“知子莫若母,媽知道你沒忘……”老娘緩了一口氣,朝門口看了看,見沒有旁人,又壓低了聲音,“你啊就青青一個閨女太孤單了,秀梅那個孩子終究是你的兒子。身上流的是咱柳家的血,早晚有一天,媽希望你能把他找回來……”
“媽,你不都說了,這都是前塵往事了,還找他幹啥。”
“兒啊,你不能斷了後啊,再說,這也是你爹的心願,當年他咽氣前沒能等到你回來,特意交代我的。”
攥著老娘幹癟的手,柳豐賢紅了眼眶,他還以為除了自己,沒能會記得王秀梅母子了。原來,和他一樣默默牽掛著那個孩子的,除了自己,還有自己的爹娘。
看著病入膏肓的母親,柳豐賢很想告訴她,其實她還有一個孫女,隻是暫時還沒找回來,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老人的牽掛和遺憾已經都過了,又何必徒留牽掛……
看著那一抬棺木,一方土坑,他隻是心生悲涼,人這一生不管功成名就,還是碌碌平生,終究不過是一抔黃土…………
如今,老娘撒手西去,從此以後,世界再大,沒有人再給他頂著了。
——
葬禮過後,回到林家灣的柳豐瑞,過了好久,依然沒能緩過神來。
葬禮間隙,小月聽舅媽說,外婆後來變得很糊塗,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她連自己親人都不認識,尤其對母親格外凶狠,經常打她,罵她,端過去的飯菜打翻,故意拉在床上……
她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外婆最後的日子,都是媽媽侍奉床前,為何她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女兒?想到此前外婆對媽媽的遺棄,難道她終究是不喜歡這個女兒的嗎?
“媽,外婆為什麽要罵你打你?
“我也不清楚,聽說很多老人到了最後都會變得糊塗,六親不認。似乎是故意的,想斷了孩子們的念頭,冷了後輩的心,省得她走了大家會傷心。”
“可是聽小舅媽說她就罵你和姨,不罵兩個舅舅啊?”
“閨女嗎,是媽的小棉襖也是出氣筒。罵就罵吧……可是,罵了那麽久,最後還是很想她……”柳豐瑞說著又紅了眼眶。
“媽,外婆從小那麽對你,都把你丟了兩次,你就一點都不怨她嗎?”
“她有她的不得已,哪個媽舍得自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不怨她。”柳豐瑞說著,看向了小月。
“對了,小月,你外婆後來還提跟我到你了。”
“外婆說我什麽?”
“你外婆知道,你也在想著自己的親生母親,也許以後都找不到了,但如果能找到,希望你能體諒她……外婆說你心事太重,希望你不要一直介懷。”
沒想到外婆還會記掛著她這個小女孩的心事,小月不由的鼻頭一酸,輕輕的“嗯”了一聲,轉身看向了天邊的落日。
漫天雲霞裏,外婆拉著小時候的自己搖搖晃晃的情景浮現在眼前——篩籮蘿,打轉轉,問問小妮吃啥飯,打雞蛋,烙油旋,不吃不吃兩大碗……
小月知道,從此後,再也沒有一個白發老婆婆給自己哼唱這首歌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