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玉橋
楊明宇呆呆地看著女兒身上那銀絲繡做的燕鳥尾巴上微微上翹的弧度,這是容妃最愛的繡樣,也是她獨有的習慣。
可眼前的德音應該是對自己的母親沒有印象的,難道是豫王?不……豫王已經很久沒再提過容妃了,他自己都已經不再戴那個荷包。
“這……這荷包?……”
“這個啊!新來的慧采女送給女兒的,好看吧?”
德音笑得嬌憨,低頭的眼神中卻有一抹厲色,她在想:“若是哥哥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同意母親被人如此利用!這個秀女真的不簡單……”
其實玲瓏不過是借著公主及笄禮這個由頭,送了個自己繡的荷包腰帶和扇套等物件來,從未明示暗示過什麽,而德音看到這個夾在一些小玩意兒中間繡工精美的荷包後便單單挑了出來在這個時間掛在身上。
父皇看過她之後,肯定是要收起來的,她並不想被馬僑丹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想到張明慧的隱忍和智謀,德音便暗自期許著有一日她可以成為抗衡馬貴妃和馬淑怡的利量,即便她足以和她們想比的家世和嬌媚的麵龐,纖柔的身段。可真要是比那些的話,整個後宮怕也都不是那姐妹倆的對手罷!
德音賭的是皇帝的真心,她也幾乎是懷著絕望的希望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容妃是不是真的對父皇那麽重要?如哥哥口中說的那樣。
那麽為何要把自己送到馬貴妃身邊?德音的心揪得一陣酸澀。此刻的她不會知道這“張明慧”果然不負她順水推舟的人情,她還以為自己掌控得了父親的這些女人,可以遊走在她們中間為她的哥哥籌謀。
若有一日她的哥哥登上大位,他一定會為母親正名,查出當年母親冤死的真相。而且,德音會成為名正言順的長公主,受盡敬仰愛戴。至於德寧、德欣,會和她們那個口不對心的母親一起狼狽不堪。
想及此,德音略帶嬌羞的捧著荷包說:“這位慧采女對女兒倒是真心,比起那些綾羅珠玉,親自手繡個這麽精致的荷包來才是真的疼女兒呢!還有龐家哥哥……龐公子……”
楊明宇還在怔怔看著女兒的荷包緬懷往事,他望著麵容端莊濃眉大眼很像自己的德音,又想起了楊政的樣子卻更像容妃,一絲惆悵又襲上他的心。
忽聽得女兒提起龐家的公子,便迷瞪瞪地回頭看了一眼侍奉在側的白澤,白澤恭敬地彎腰道:“公主說的龐公子可是白虎龐家的海公子?”
皇帝回頭看著女兒臉上的紅暈和她獻寶般地捧給自己看龐海給她的及笄禮,一時間竟有些羨慕那姓龐的小子,如此美好的年紀裏得自己女兒的青眼相加,而他自己竟是老了,連二皇子也剛剛添了個胖小子,自己的小女兒也到了許人的年紀了。
越發荒涼孤獨的感覺,順著脊背爬上楊明宇的眉梢。
馬貴妃滿心歡喜的以為皇帝看完德音,必定念著自己對德音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會留下賠自己。卻不想皇帝眼神中閃爍著慈父的關愛,看向她時卻有些荒涼,隻是對她微微一笑帶著些苦澀道:“貴妃辛苦了,早些歇息吧!”便走出了她的宮門。
“玲瓏姐姐……”
“啪!”瓷杯摔在地上響出清脆的聲音,玲瓏慌張地閃躲,金華忙護在前麵,香穗帶著怒意道:“這是哪裏的奴才,好沒規矩!”
常玉慌忙跪下,連連磕頭求饒,可是他不明白,怎麽會在這裏遇到昔日故人。
而玲瓏一顆心更是要提到嗓子眼了,金華對玲瓏身後的幾個小丫鬟擺擺手,那幾個“懂規矩”地便上前一人一巴掌,沒幾下常玉白皙的皮膚漲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了。
玲瓏左思右想也不明白,這小太監怎麽會認出自己來。
“我的姑奶奶,怎麽你還會認識宮裏的小太監呢!”
護著玲瓏回到房間裏關上門來,金華因為又驚又嚇,一時間聲音大的像是在嗬斥玲瓏,完全沒注意到玲瓏眉頭那一抹陰冷的神色。
“今兒可是你封貴人搬宮的日子,幸而謝恩回來了,若是被別人看到了,難保不起疑心的。”金華幾乎要暴走了。
“嗬,”玲瓏冷冷一笑道:“我認識了什麽人需要跟你交待麽!何況,便是被人疑心死的是我,你著急個什麽勁!”
金華冷靜下來,忽然意識到玲瓏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熱心幫助她家小姐的玲瓏姑娘了,她是張明慧,現在更是皇帝的寵妃。而她還以為自己是玲瓏的心腹,是張府的眼線。
金華曾無數次害怕甚至厭憎張家父子,但是離開了她從小生活的張府,卻又多了幾分與張家同榮辱的可怕覺悟,要是陳亦卿知道他現在的心態,一定要感歎這封建社會的奴性真可怕!
可是金華不會形容她的感受,隻覺得看住玲瓏好好在後宮生活,維護好“張明慧”的形象,便是對她家小姐可以有個交代了。至於真正的張明慧舍她離去,金華也似乎並不放在心上了。
金華見玲瓏臉上有不快,便訕訕道:“小姐……慧貴人,方才那個小太監?……”
玲瓏見她還在問,是徹底生氣了,於是攥著拳頭冷哼一聲:“不知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香穗帶著兩個小丫頭進來替玲瓏卸了重重的頭飾,用溫水擦了麵又換上日常的燕居衣裙,玲瓏的怒意才漸漸散去。
斜在貴妃椅上讓香穗輕輕按著她的頭,歪了一會兒,疲累漸消,玲瓏端起一個線框從中間拿起一件正在繡著的衣服。
楊明宇邁著矯健的步伐大踏步前來,未曾提前通報,丫鬟太監瞧見這陣勢趴了一門口,白澤悠長一聲:“皇上駕到……”
玲瓏一個激靈站起身來,又想起自己的樣子一時間慌了手腳竟躲到了屏風後麵去。楊明宇又好氣又好笑地問:“大膽張美人!既知道朕來了,不前來迎駕,怎麽還有往後屋跑的道理?”
玲瓏的聲音裏帶著點小心翼翼地顫抖:“臣妾……臣妾這個樣子……恭迎陛下。”
邊說著玲瓏邊低著頭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慌忙跪下,將自己埋得很低。
楊明宇見她一身燕居常服,頭發也不過歪歪地打了個髻,知道她是因為卸了妝不好意思見自己,卻又愛她這家常的樣子,一時間隻覺得舒服。便笑道:“起來吧,朕還有事不多逗留,提前也未讓白澤來通傳,隻是想著你今兒冊封,得送你個物件。”
“皇上?”玲瓏抬頭,迎上皇帝的目光,有些疑惑:“皇上單單跑了這麽遠就是為了封賞臣妾?”
還未等皇上點頭,玲瓏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滴到了手背上,地上。
楊明宇拉起玲瓏,不解的問:“你這是?”
這倒不是玲瓏演出來的,她這一生從朱家村的死人堆裏牽著弟弟的手走出來,這些年幫著陳亦卿打理生意也看了不少冷眼,為了照顧朱玉軒來到京城卻不想自己身陷囹圄,而費盡機心進了張府,那張天霖何嚐有一日給過她好臉色。
“是感動,為了皇上一顆真心感動!”玲瓏在皇帝的攙扶裏站直了身子,她有些想擁抱一下眼前的男人,雖然他的年紀跟自己父親差不多了,卻讓她第一次有了愛的想法。
而這個想法卻很危險,她也是從這一刻開始想要更多,想要獨占。
白澤跟在皇帝身後微微笑了,這麽多年他終於又見了皇帝對一個女子動真心,而這個女子竟也跟皇帝講真心。容妃之後,後宮中日日隻有對皇上主子的算計,白澤心道:“這下好了,皇上再不寂寞了。”
“好了,好了,這個玉佩你拿著,你手一向巧,給自己打個穗子帶上。朕還有事情要處理,晚些再來看你。”
說完楊明宇便欲轉身了,卻忽被玲瓏拉住了袖子,楊明宇疑惑道:“可還有事?”
玲瓏搖搖頭,又點點頭,麵上帶著幾分嬌羞,輕輕道:“隻是想跟皇上說,其實我還有個乳名,很久沒被叫過了,皇上不如以後便叫我,玲瓏。”
金華在一旁聽見這話驚得身子一晃,她本就害怕玲瓏的身份被人察覺,若真有有心人去調查的話,玲瓏當初在陳家做生意也拋頭露麵過,難免宮外無人認識她。但是若光是論長相,他們是不怕的,認識張明慧的不少人也可以作證,她家小姐就長這樣。
但是若是恰巧這個人的名字叫玲瓏……她家小姐可沒有這個乳名。
“玲瓏,玲瓏……”楊明宇將她的名字含在嘴裏,隻覺得唇齒生香:“好名字!以後便隻準朕這麽叫你了!”
玲瓏點點頭,目送著皇帝離開。夕陽下,她被金黃色的光芒攏了全身,似是下定了決心。從前她想在這裏爭是為了活下去,是為了心裏那些仇恨要出口氣,可是現在,她似乎想為了自己的心爭上一爭。
轉身的瞬間,一些畫麵電光火石般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裏,她忽然想起了潯陽街頭那張白淨的小臉,她早該注意到那個小太監的麵容很是熟悉。
從前在潯陽的時候自己就是大姑娘了,所以麵貌並沒有太多變化,而那個孩子卻是長大了,隻是越大便越像他的母親。
玲瓏頭皮一陣發麻地想起來,那個叫她姐姐的小太監就是高寧一直在尋的張玉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