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臥底
初春的風還帶著些凜冽的寒氣,路邊的磚縫裏偶有一兩株堅強的春草為灰牆灰瓦裝點一些新綠。
玄淇勒緊馬看著人群盡頭靜默駐足的玄淇,劫後餘生再看到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玄淇的眼中有一如既往的沉靜,又有無限感慨。
“愣著做什麽!”玄淇打馬上前,一個抬腿從馬上穩穩落地,拍著景林的肩膀說道:“你也不去牢裏看看我,那裏的飯實在是難吃,你該請我吃頓好的!”
“喔……哦……哦!”
景林滿腦子都是自己親手燒掉的那張血書,那沾滿汙漬的衣角上有精衛營戰士的血淚,還有玄淇的命,此刻他覺得自己仿佛是手沾鮮血的劊子手,而手起刀落要的卻是最信任自己的那個人鮮活的性命。
“你是傻了嗎?這麽久沒見,你怎麽是這個樣子!”玄淇有些不滿地狠狠給了景林一掌。
景林緩過來,勾起嘴角嫌棄地看著玄淇:“這麽久沒見,你怎麽話這麽多,快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被附身了?這哪裏是我的小玄淇啊,娘們兒唧唧的!”
說著景林便要撲上去拉玄淇,玄淇虛晃一招躲開了景林,卻忍不住咧開嘴角,腦海裏浮上了一個抱著花燈的身影。
“欸?你說,當初救了我的那戶人家,我是不是該去致謝一下?”
天外樓的包廂裏,玄淇有些不好意思偷偷踅摸著景林的表情。念恩在馬車邊說:“我認得他,他不是壞人”的一幕浮上來,他覺得出於禮貌他是應該再去找念恩道個謝,卻又擔心自己這樣巴巴地跑去看起來不夠有型。
正認真啃著雞翅膀的景林:“唔!”了一聲,待從嘴裏艱難地吐出幾根骨頭,才又問道:“誰救了你啊?話說你不是被豫王抓回來的嗎?哦,對了我聽說當初有個姓羅的小將護送你回京的,玄大人跟他一起快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你,你到底是藏在哪裏了?我看你這身子骨不是挺好的嗎?可還有傷?”
“廢話!”玄淇給了景林一個大大的白眼讓他自己體會:“我當初可是去的戰場,不是普通查案遇到個三五悍匪!對麵那可是千軍萬馬!”
提到北疆的戰場,玄淇的臉色又嚴肅起來:“北齊這幾年休養生息真的不容小覷,為首的將領也姓宋,聽說是個不滿三十歲的年輕人,攻勢很是伶俐!莫說是宋健了,怕是朝中那些能征善戰的老大人們也不見得能勝了他的輕騎。”
景林也微微皺起眉頭,這個宋林他倒是聽過,聽聞當初大皇子對他有提攜之恩,而如今他能在北齊的門閥世家中間存活,又能征戰沙場不斷立功,卻又不得不說是二皇子的舉薦之功。如此兩麵三刀背棄舊主之人……
想到這裏,再打量一下眼前的玄淇,景林不禁有些心虛。
這大概跟那些警匪片裏的臥底心裏差不多,一開始總覺得自己是為了正義而接近一班古惑仔,可是到最後卻分不清楚自己和他們有何區別,真要拿槍對著曾經舉杯稱兄道弟推心置腹之人,即便是說一句:“對不起,我是警察!”又如何抵抗得過內心的五味雜陳。
何況玄淇不是黑社會,確切來說他是有為青年,雖然有玄凇愛徒這一身份傍身,但是他自進入玄武軍便接收了比旁人更加嚴苛的訓練,也是從加夜班抗大旗,風裏雨裏站崗起步的。
同玄淇相處景林總會生出佩服或是信服感,且他自己又不真的是打入黑社會內部的臥底。
隻是當初景林父母死於北齊和東楚的邊界之戰中,說起來同東楚是有血仇的。而他是被姨母從繈褓中照顧長大的,姨母同東楚的仇就更大了。
雖說當初十歲出頭的他也是握著男兒鐵拳,一副信心滿滿地臥底樣子要在東楚闖出一番事業效忠於大皇子和崔浩然,協助他們重歸北齊。但是和玄淇相處了這麽久,若是可以不傷害他,他日功成身退便不算遺憾了。
可是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救我的是個姑娘……”
玄淇盡量說得讓自己看起來麵色平靜,但是那邊景林已經站起身來圍著他轉了一圈,眉飛色舞地打開了八卦的匣子:“嘖嘖嘖!那就難怪了,玄大人親自帶人將京城抄了個遍也沒尋著你……”
景林靠近玄淇背後,像狗一樣在他身上嗅了嗅繼續猥瑣地說道:“敢情是有些人在溫柔鄉享福啊~唉!可憐了我這段時間日日當值,連回家的時間都很少,可不知我的那靈兒、巧兒可得相思到何境地啊!”
玄淇鐵青著麵孔說:“莫地在這渾說!什麽溫柔鄉,我那是受傷了……”
景林不屑地一哂:“說得跟我們玄武軍請不起醫生似的!她能救你,你就不能叫她送你回來麽?!”
還沒得玄淇反應過來,景林又對著略加思索又一臉黑線的玄淇快速地問道:“多大了?漂亮嗎?”
古今中外男人提起姑娘來,不管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還是惡毒後媽,估計第一反應都是漂亮嗎?
當然正直善良一心為國為民,被當做玄凇接班人培養的玄淇還是第一次跟景林談論起姑娘,所以景林此刻跟看綜藝節目pick小哥哥的少女們差不多,八卦之心起恨不得知道他的一切!
“這個嗎?大約十六七?樣貌……”
看著景林微微傾向自己的樣子,玄淇忽然明白自己好像著了景林的道了,立馬一筷子敲到了他的頭上,又嚴肅起來:“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又沒什麽用!”
景林也很認真地說道:“大哥,你知道嗎,這可是你第一次跟我談論姑娘啊!這麽多年來你知道我日防夜防多辛苦嘛!我多怕你是……怕你是喜歡我啊……”
景林話還沒說完立馬又挨了玄淇一筷子,卻見玄淇的表情猶豫中略帶了淡淡的無奈,他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玄武軍的……”
如果景林願意他可以選擇在玄武軍待到榮休,如果有工作需要,調換部門去其他的部隊或是衙門都不是不可能的,但是玄淇不同,他是玄凇的徒弟,便注定了他不能由得自己。
“唉!都是你們那變態規矩……!”景林感慨一聲,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比玄淇還要難過。
玄凇的徒弟裏注定有一個要繼承玄武軍,而且若是繼承了玄武軍便不能娶妻生子,不能有所牽絆,這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比如玄凇自己,如今五十的年紀,恐怕就是現在一時三刻將位置傳給玄淇,自己光榮退休回家娶個老婆,也不一定能生出兒子了。
景林喝了點酒又有些不著調地說:“你要是也憋到玄大人這年紀,說不定真憋出什麽病來,甭想傳宗接代咯!”
玄淇無語地瞥了一眼景林,也滿飲了杯中酒。
原本玄武軍的下一任將軍也不一定是玄淇,玄凇有三個徒弟,可是玄沐傷了手,玄漠又不諳此道,誰都覺得該是玄淇了,而玄淇自己也不免為了忠君報國,報答師傅的養育之恩給了自己過多的壓力。
“卻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敢救一個素未謀麵渾身是傷的男人?”
景林看似無意地問起,一雙眼睛不經意地瞟著玄淇的表情。
“唔,是個商賈家的姑娘……”
門口明亮亮的懸著燈籠,可是那光遠遠看著便沒有一點溫度,不過是沒有生氣的物件罷了。卻不如那門下的女子掌著不大的一盞燈,焦急期盼的眼睛明亮亮的,那燈光照著柔荑,便不由得多了些溫柔的氣息。
玄淇將已經醉得捋不直舌頭的景林送回家,剛一從馬上把他扔下來,兩個水靈靈的小丫鬟便迎了上來,玄淇自然認得這便是景林那一對“靈巧”了。
看得出來兩個小丫頭很是擔心景林,但是還是規規矩矩地向玄淇行了個禮,道聲:“真是勞煩大人了!”
玄淇擺擺手,自是放她們趕緊侍候景林回房去休息。
景林常說不喜歡男人服侍,所以那門口的小廝看著他們家大爺倒在兩位姑娘身上,雖然壓得兩位姑娘也是腰肢酸軟的,卻不影響腳下的步子,所以都隻是慌忙上來幫著掌燈,又是在旁照看著,卻並未伸手到景林身上。
靈兒、巧兒也是慣了侍候景林的,平日裏他清醒的時候也沒少被他占便宜吃豆腐,所以被他整個身子壓著倒也不覺得什麽,隻是邊扶著他往裏走,邊嘮叨道:“少爺真是的,跟玄大人喝酒還飲這麽醉!”又吩咐一旁的小廝:“快去廚下要碗醒酒湯來!”
玄淇看著景林門口這一小陣騷動,卻很羨慕這熱熱鬧鬧的煙火氣,隻是看看那兩個梳著雙丫髻的“靈巧”,也忍不住哂了景林一句:“你不也是個隻說不做的主……”
輕鞭催馬玄淇在初春略寒的空氣裏不知該往哪裏去,他並沒有自己的府邸,雖然按著他的品級和他的俸銀,置個院子倒是很輕鬆的事情,隻是他沒有什麽家人,也沒有使喚丫鬟婆子一大堆的習慣,便住在玄武軍衙門後麵,尋了兩個小廝侍候便完了。
不用值崗不用出任務的夜裏,天也不算太晚,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