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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別有洞天

  虎子漸漸長大了,它喜歡伏在陳亦卿腳邊由他摸著自己的頭,隻是它不再滿足於圍在瘸了腿的主人身邊,它開始滿院子的跑,淘氣地跳到花架子上去撲上麵的蝴蝶。


  初春的天氣也如美女的麵龐總是情緒不穩定的樣子,時而溫暖和煦時而暴雨驟來。


  “站住!”


  不等陳亦卿發現,虎子便已經嗅出了自外乘夜歸來的是梁辰,它歡快的跑著,咬著梁辰的衣角,想跟她玩。


  梁辰回頭是陳亦卿鐵青的臉色。


  “你去哪裏了?”陳亦卿的聲音裏聽不出慍怒,似是平靜,可是臉色分明不好看。


  “我……我幫念恩姐姐買布料了。”梁辰隨便扯了個謊。


  “那布料呢?”


  “這……賣完了,老板讓我明日再去!”


  “可是咱們的布料一向是錦繡布莊送的,單子也都是提前下的,所有的都先供著咱們用,我不知道錦繡布莊有什麽布料會缺貨!”


  梁辰不再言語,眼神裏有懼意,卻咬著嘴唇驕傲地昂著她還沒發育完全的胸脯,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你……你是不是又偷偷跑去看玉軒了?”陳亦卿的聲音有緩和又有無奈。


  提起朱玉軒,梁辰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撲撲簌簌地掉下來。


  卑微如梁辰,她也需要一個理由,一個人支撐著她走下去。不然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到一個端茶遞水的小丫鬟,沒有人會受得了這樣的落差吧!


  而她將自己的支撐落到了朱玉軒的頭上,那個從小就給她送各種新奇小玩意兒的小哥哥,那個總是看起來很驕傲很厲害的小哥哥,她寧肯看到他不可一世光芒萬丈的樣子,即便那樣的他容不得自己靠近。


  卻不想,她為他收拾幹淨房間後,看到的卻是他攬著街邊的那些流鶯,卻還因為那些不堪的女子跟別人發生口角。他的胡茬掩蓋了曾經幹淨如同陽光的麵龐,發髻也是隨意的梳著。


  而梁辰又需要為她精神支柱的垮塌找一個理由,偏巧陳亦卿在這個時候出來訓斥她,她自然將朱玉軒變得不堪的原因推到了麵前這個生活富足,幹淨又被眾人環繞著的陳亦卿身上。


  “公子還是不要管我了,反正你連小軒哥哥都可以不管了!”梁辰別過頭去,停止哭泣,眼睛裏卻都是悲涼。


  陳亦卿無奈地歎口氣:“你要我如何管你們,如何管他?”


  梁辰換上懇求的語氣說道:“公子,你要他回來好嗎?從前在潯陽的時候他不是最幫得你忙的嗎?他比小祥還幫得你的手!他可是明月樓的掌櫃的啊!你讓他回來幫你掌管公子樓也好,百貨樓也好,他肯定會做的很好的…….”


  陳亦卿低低地問:“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想法?”


  梁辰答道:“我……我……他肯定願意回來的,他不可能想要跟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陳亦卿微微歎口氣說道:“梁辰,你知道麽?路走時人自己揀的,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會逼他。隻是,你並不了解他,還有!”


  陳亦卿換上嚴肅的神態對梁辰說道:“你不要忘了,你是張冰玉,是罪犯張常勝之女!你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時候,就不要多管別人的閑事!”


  望一眼不遠處娉婷房間裏透出的淡淡燈光, 陳亦卿幽幽地說道:“每個人都有過去,這個過去也許不會再被提起,但是也可能是顆定時炸彈。”


  虎子歪著頭耐心地聽著二人的對話,可是他聽不懂那些長而意味深長的語言,終於還是坐不住了,越是到了晚上他就越是精力充沛,於是便又咬著陳亦卿的衣角要陳亦卿陪它去玩。


  梁辰呆呆地站在原地,表情猙獰地對著陳亦卿的背影說:“可是!可是一直以來都是你要我忘記過去的!我的父親是誰,要做什麽事情,我又得選擇嗎?!我被人賣又被你買,我又有得選擇嗎?!”


  畫雲舫的晚上燈火璀璨,花顏雲鬢香滿樓,白天卻寥落得如同無人之境。


  娉婷的車上帶著上好的錦緞衣裙,輕輕扣響了停在湖邊的小船關著的艙門。一個小廝打著哈欠不耐煩地出來問道:“誰啊?還沒開始做生意呢!”


  娉婷微微笑著說道:“跟你們管事的說我是大公子要見的人。”


  那小廝並不知道這姑娘是誰,也不知道大公子是誰,隻是狐疑地扔下一句:“等著!”便喊人撐起一個蜈蚣艇往大船方向去送信。


  而他之所以沒把娉婷攆走,而是還願意去通報不過是看在娉婷生得異常漂亮,出手又闊綽,扔給他的那串錢可不少。這樣的主怕是哪家的貴人,他可開罪不起。


  不一會兒便從畫雲舫最大的船後麵劃過來一艘小船,船頭站著的女人三十多歲,雖然年紀看起來不輕了,但是姿容清麗,身段風流。在畫雲舫這樣的地方,氣質卻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娘子小姐也不差。


  那女人顯然在這裏有點地位,方才那小廝看到她立馬彎著身子在一旁侍候。


  那女子待船行到湖邊,對娉婷微微一笑問道:“不知姑娘為何而來?”


  娉婷也微微一行禮答道:“這位姐姐,我是京中錦衣坊的管事,送來些時興衣裳,還請您這裏管事的過一過目。”


  那女子說道:“那便隨我上船吧!”


  那小廝奇怪地看了一眼船上的女子,又看看娉婷,卻也納罕這錦衣坊是什麽樣的地方,竟然不過是個賣衣服的姑娘,卻得雲娘親自來接。


  這畫雲舫麵上的掌櫃媽媽便是雲娘了,以前也曾是名動京城的花魁,多少王孫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是剛二十,正好的年紀卻忽然宣布自己此生不嫁人,而且自贖了身便似是消失般的再沒人見過她了。忽然有一日出現在十八坊,就已經是畫雲舫的掌櫃了。


  娉婷登上小船一路往湖心滑,但是在畫雲湖旁看,斷不會有人知道這聯排的大船後麵竟是別有洞天。確實來尋歡作樂的人們,也不會關心湖的另一邊是什麽樣的。


  畫雲湖中心停著的三艘大船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樓,看似已是這湖的盡頭了。若是透過這大船的窗戶往後麵看去,便是一片接天蓮葉的荷塘。荷塘再往後是一座修得極大的橋,可這橋卻不是連著岸的橋,更像是在湖水中間的一個裝飾物,橋下是深深的蒿草。


  而這也是個天然的屏障,擋著橋後麵不大的地方,沿湖邊建起的一排房子。這是崔浩然的地方,也是他住得最多的房子。


  崔浩然現在的身份是北漠過來的商人,在四國間遊走,做各種倒買倒賣的生意,錢多房子自然也多,隻是這畫雲舫背後的湖景房還是他最喜歡的。特別是夏天,他總嫌東楚的天氣悶熱,在湖邊的大樹下釣個魚偶爾興致來了遊個水倒是分外愜意。


  娉婷同雲娘乘著小船到了畫雲舫背後卻還要換更小的船,因為要穿過那片蘆葦灘,還是那種兩人的小木船更方便。


  到了這邊雲娘便不再陪她一起坐船了,娉婷自己一人坐在船尾,船頭是一個年紀五十歲上下的老者,招呼一聲熟練的撐起船往蘆葦那邊駛出。


  那湖邊房子的主人崔浩然正在湖邊釣魚,他似是個普通漁夫一般穿了粗布的衣衫,將褲腳挽起,就那樣坐在湖邊的小馬紮上。旁邊的矮幾上擺著的茶杯卻是異常名貴的青玉雕琢而成,幾樣小點心和幹果也不是尋常漁民人家可以吃得起的。


  見娉婷過來,崔浩然笑著招招手,高聲說道:“娉婷,我們好久沒見了!”


  娉婷有些尷尬地笑笑,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請問侯爺……”


  崔浩然又是嗬嗬一笑打斷了她的話:“什麽侯爺呀!我不過是一商人,你倒不如叫我崔老爺,崔老板來得合宜。”


  娉婷不置可否,繼續問道:“大皇子叫我來的,他在哪裏?”


  “小姑娘就是著急啊!先來看看我釣的魚!今天中午你有口福了,我讓下人現去做了來,你就在這裏吃飯吧!”


  娉婷擺擺手答道:“不了,不了,我回去還有事!”


  “哼”崔浩然嘲諷地一笑:“你還有什麽事?陪你那陳公子吃飯麽?”


  “侯……崔老爺!”娉婷神色一緊慌忙往周圍看看,說道:“陳公子救過我的命,要不是他我現在不知道就被賣到什麽地方了呢!”


  崔浩然悠然道:“賣到什麽地方?最多是賣到我的十八坊罷了!即便是賣到了十八坊,你心裏都該有數,你是誰的女人!”


  娉婷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神中有憂慮,臉上也滿是尷尬。崔浩然說的不錯,從一開始她就不過是一個物件,是一件被人當做禮物贈送的東西,甚至不能稱之為人。


  是陳亦卿,不斷給她尊嚴,給她鼓勵,讓她不僅可以正視自己,更能站在台上享受那種被人捧的滋味。如今從明月樓來到嘉寧城,留在他身邊,讓她覺得安靜也幹淨。


  可是這個人出現了,就注定她要回到她的位置上了,要繼續回去當一個擺著的花瓶,一個被人隨意丟棄或轉贈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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