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都是套路
絲綢的壽衣是念恩親手縫製的,王啟順在世時從不曾穿過如此好的絲料,即便是陳亦卿賺了錢買了好東西孝敬他,他都是舍不得穿偷偷地放回箱子裏,總說要等過年才穿。卻沒想到第一次穿上錦繡布莊上等的素錦絲,竟也是他最後的一身衣裳。
擇吉地的風水師是大牛張羅著找的,就選在北徑山腳下的一處林子裏。
念恩在頭裏執紼,素色衣袂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如同透明一般,剛剛長成的少女在這樣的環境裏看起來楚楚可憐。
一抔黃土灑向棺蓋,念恩的眼淚又止不住汩汩湧出,伏在娉婷肩膀上再不忍看。她也知道陳亦卿說的道理:“王叔常年病痛,走了也是解脫,這輩子他受盡了苦,待人又好,來生定能比這世過的好。”
隻是早年喪母,如今又沒了父親,即便她的父親眼睛看不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隻要有他在,她就覺得踏實,因為自己有個家。如今父親不在,茫茫天地間她就成了一個人。就算有寶閣衣櫃的生意在,她有個寄托,但是她不想每日招呼完店裏的生意回到家冷冷清清的一個人。
從前父親在時,隻他們兩人的小院就顯得孤寂,如今若隻剩她一人,不知道日子該怎麽過。
念恩想起來父親之前總是急著給她張羅婚事,好像急著把她嫁出去一樣。而她又總不想自己嫁為人婦後留下父親孤孤單單的一人,所以總是找借口推著。如今父親不在世了,她才忽然明白父親那話語和眼神中的無奈。他也不過是希望在自己走後,有個人能夠照顧自己,即便他孤身一人在竹枝巷小院裏孤單而晦暗的生活。
想到王啟順在咽氣前還念叨著:“你別怕,等著小卿回來……回來……”念恩的心就如同被人揪住了一樣,一陣陣的疼,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
“把竹枝巷的房子改一改,做成個專門的繡房,圖我已經畫好了,我們有現成的施工隊伍。老吳的隊伍在外麵有活,就用嚴華的人吧,他們年輕需要積累經驗,這個工程比較容易,也不住人,就是給繡娘們一個好的環境罷了……”
“那念恩姐姐就住在這裏嗎以後?是不是叫娉婷姑娘來陪她?”
陳亦卿搖搖頭:“我想把念恩帶走……”
臨行前玲瓏說讓他們把念恩和娉婷帶到京城,他那時不知道玲瓏會怎麽突然想出這樣的話,現在看念恩的樣子,瘦的脫了形,又傷心過度。陳亦卿清楚念恩的性格,雖然她很安靜也知書達理,但是她是害怕孤單的,他們從竹枝巷搬到春陽街來時,她總是想跟玲瓏多呆一會兒。
玲瓏跟念恩是真的情同姐妹的好閨蜜,玲瓏有個好處是隱藏自己,即便不喜歡,可總能與人說幾句話,和那些塑料姐妹花也能把臂郊遊。可念恩不同,總是很被動的等著別人跟她說話,寧肯自己待著也不會主動跟誰交好。這些年除了玲瓏,怕也隻有娉婷能算上是她的朋友了。
人的性格跟經曆也真的很有關係。玲瓏曾經有個完滿的家庭,有父母的照顧也有弟弟的陪伴,還有徐家寶這樣的鄰居朋友。雖然遭逢劇變之後她失去了家園,但是一路走來生存對她來說很重要,她可以不問目的的掩飾自己,隻為了更好的活下去。
念恩則不同,她的父母來到潯陽時便帶著對家庭深深的愧疚,這樣的謙卑的環境裏,父母的理念傳到念恩的身上就是她從小的不自信,習慣性的付出,但即便喜愛也不敢為自己爭取,害怕給別人帶來麻煩所以就用繭包起來。
“玲瓏說要把她帶到京城,一定是想到了念恩以後隻有一個人的話會很難過。至於娉婷,恐怕是為了我考慮的……”陳亦卿如此想著,便跟程祥說:“玲瓏的心情也不太好,她自己在京城做那麽多事情也累。我們幾個,包括念恩都是一家人,我當你們全是我的弟弟妹妹,所以把念恩帶在身邊我們至少一家團圓,不論以後京城、潯陽的日子怎樣。玲瓏和念恩也能互相陪伴……”
念恩睜了一下眼,掃到自己這是躺在春陽街原來玲瓏的房間裏,便又眼皮沉得抬不起來了。這些日子她太累了,父親驟然離世,為了親手趕製喪服,她三天三夜不曾闔眼。聽著陳亦卿和程祥的對話,她的眼淚又順著眼角滑落,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傷心難過,而是幸福踏實。
不眠不休又沒有好好吃飯,讓她極度疲累,對於未來的迷茫又讓她輾轉難眠。現在聽到陳亦卿和程祥的談話,她隻覺得無比安心,讓自己沉沉睡去。
喬如月醒來時,高寧正在外敲門,他手裏端了熱乎乎的粥遞到喬如月麵前,催促道:“快喝點粥吧,你睡了一天一夜都未吃飯,一時不能吃太多東西,先喝點粥墊墊,再想吃什麽了我去買。還有你家在哪裏?我去找你家人來接你吧?”
喬如月捧著熱粥眼淚撲簌簌地掉,從小在家裏就習慣照顧兩個弟弟和父母,被賣去當丫鬟也是幹的伺候人的活,有幸跟主子進宮也不過是個下人。周圍那些被她當做親人和朋友的人,倒不如一個過路的陌生人。她既為過往悲傷,又對麵前來自高寧的這一點饋贈感到溫暖。
高寧是個粗人,看到她一直哭,有些急了,摸著後腦勺問:“你怎麽了?是有傷心事還是這粥不和胃口?”
喬如月搖搖頭,哽咽著聲音回答他:“不是,隻是想到我的家人和身世不免感懷。你都不認識我,就肯救我又管吃管住的,我也不好意思的緊,就不用找我的家人來了……”
喬如月說著低下了頭,高寧內心又是一陣愧疚。雖然喬如月不認識他,但是他卻是識得喬如月的。
陳亦卿讓豫王楊政給他介紹個有點名氣的嬤嬤,想在貴樓裏鎮樓,教習規矩。豫王想來想去就想到了皇後身邊的彩雲和如月,這兩個嬤嬤跟隨皇後時間日久,別說是那些秀女宮人了,就是不少公主郡主都是跟她們學的規矩。
楊政在鳳棲宮侃侃而談起來,連皇後也有些驚訝和後怕,這個一直默默無聞的皇子什麽時候開始如此有心機智謀了,自己竟都沒注意到。比起誇誇其談不務實的魯王和性格急躁的陳王,豫王著實是個有才幹的皇子,心思又細。若自己的孩子還在,想必豫王會是他最大的敵人。
好在如今這個一向無勢的皇子如今向自己靠攏了,她好比是撿了個便宜兒子,而這個兒子以後不僅是她的依靠,還會是她的榮耀。所以即便舍不得,皇後再三思量還是把如月給放出了宮。
但皇後本就愛惜自己的名聲,不願一些背地裏的事情跟自己扯上關係,所以,人我放出去了,能不能用到自己手裏,那便是豫王的事情了。
若是皇後吩咐,想必會省去許多中間的波折,如月得令自然到貴樓去做那定海神針。但如果被馬貴妃或者別的勢力揪住這件事,自然就都知道了她偏幫豫王。將來不論哪個皇子做皇帝,她都是皇太後,但是此時若她表明了態度,皇位落不到豫王頭上的話,她便收場慘淡了。所以無論如何,她不能給如月一點暗示。
況且,若是連一個小小的宮女都收不服,這豫王便沒有什麽可幫的地方。
不過對於楊政說的,旁的妃子已經想辦法要通過選秀往宮裏塞填人了,皇後要是不把握機會便遲早被別人搶了先機和風頭,她還是深以為然的。如月在宮外也好,何況豫王給她的任務是要利用皇後的名號吸引一些新秀女來學規矩。雖然被利用了,但是也可通過此在這批秀女如工前就掌握一下各方的勢力,將來才好留人。
“母後,這些是兒子托人找的上好的益母草,讓彩雲給您煮了水喝吧!”
皇後對於楊政每次帶的這些小東西很是歡喜,要說名貴的珠玉首飾或是花瓶珊瑚,她都不缺。卻沒有什麽比一些費心思找來的小東西更適合她了,即便是知道楊政是懷著利用她達到自己目的的心思靠近她的。但是皇後還是想過,如果合作的好的話,未必他們不能成為真正的母子。她失去了兒子,而他也失去過母親。
而讓豫王更倚重陳亦卿的便是,自從陳亦卿出現,他總是會為自己準備好給皇後和梁妃的禮物,他再也不用為了討好這兩個名義上的母親而花費心思,且偏偏每次陳亦卿選的禮物看起來不起眼不值錢,她們卻都很喜歡。而不過是幾斤益母草,竟然就換皇後舍了她的大宮女,這買賣很是劃算。
在陳亦卿的算計裏,高寧是個經營絲綢的小商人,路過喬如月的家鄉恰巧碰到了跟家人不和的喬如月,便順道將她帶回京城又給她介紹了一份工作。
這不和的原因,自然就是他們提前放出去喬如月手腳不幹淨的風聲,而這份工作自然就是貴樓當家主事的大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