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塵底光
程祥推著陳亦卿沿著竹林小道緩緩行走,午後時間刺眼的陽光經過竹葉的梳理變得細碎柔和,暮春的溫暖氣流帶著翠竹好聞的氣息包裹著二人,說不出的舒服讓人昏昏欲睡。但午飯沒有吃,幹糧都在馬車上,“咕嚕嚕”的聲音在陳亦卿和程祥腹內翻滾,倒讓二人不約而同想到了當初他們從河西鎮到潯陽的那段行程。
雖然現在的他們比五年前的生活要好很多,別的不說,就陳亦卿此刻坐著的輪椅下麵就藏著不少銀票,而程祥隨身的包裹裏也都是銀兩。但五年前,他們什麽都沒有隻有希望的日子,卻比現在要暢快許多。
程祥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為了轉移一下肚子餓的注意力,他先找個話題問陳亦卿:“公子,你真的就此不理玉軒了嗎?”
陳亦卿的表情很茫然,他不知道所謂的玉軒出事情了,讓自己緊張兮兮地跑到京城來會是這麽輕而易舉就見到玉軒,並能順利地把他運走。
他甚至都懷疑,是不是高寧去潯陽找他是個陰謀,那些人的目的或許不是玉軒,是他自己。可高寧一路上都跟他在一起,而且那些人見不到他的話未必就不會放了小軒,剛才的“審問”過程,那個人也沒有問什麽問題。
程祥問的問題,陳亦卿也思考過,他心裏何嚐不想帶玉軒走?他來京城就是為了救玉軒,又何來不想再理他了呢?
“我們先想辦法找到玲瓏,把玲瓏帶回潯陽,隨後讓高寧暗中看著玉軒,若沒什麽事情,等風頭過了或是接他回潯陽或是去其他地方讓他繼續做點生意。”
陳亦卿若是真按著他說給程祥的這番答複來做,或許以後他、玲瓏、玉軒、念恩、娉婷等等他身邊的每一個人命運都會不同,也許他們還會像從前在潯陽一樣,做做生意,閑來無事去旅遊一下,每個初一十五還能到古月寺敬上一柱清香。
可命運弄人就是這樣,或許別人無心的一句話,就如景林隻是隨便問問陳亦卿:“那你來京城做什麽?”,他回答“準備在京城做生意,繼續做我的服飾、布匹生意……做生意。”
問的人並沒有把你的回答當回事,可答的人是很認真的在回答,他不僅這麽答了,還要認真去做自己曾說過的事情。
陳亦卿略一猶疑,記起自己曾如此回答了景林,又害怕景林會暗中監視著他們,便對程祥說:“不,我們還不能如此匆匆地走了。我們還真要在京城做點生意再走,先找個客棧住下來吧,還有順便看著把我們在京中的宅子整整……”
西街上的房子並不因為現在的氣候是溫暖的暮春而顯得生機勃勃,無論是這裏的建築還是住在這些建築裏的人們,終日如灰色的瓦片般顯不出色彩。所以西街的小屋裏玲瓏麵如死灰般縮在角落竟未被車夫和高寧安排過來“看熱鬧”的人發現。
陳亦卿從潯陽帶來的車夫雖然覺得車轎廂裏被扔進來的朱玉軒渾身是傷的樣子很是“晦氣”,但想到程祥出手闊綽的打賞,還是小心翼翼地想將他從車上抬下來。
車夫一臉憨厚的向路過的一個三十出頭樣子的壯漢招呼著:“小哥兒來搭把手吧,我這位顧客受了點傷……”
這人未及天氣炎熱便換上了薄的短衫,垮褲的褲腳還挽著,露出一截腳踝。頭上的汗巾子已經濕了,顯然是做的出力活,衣衫勾勒出他粗獷的線條。
雖然這人看起來顯得五大三粗有點瘮人,但見來找他幫忙的同是窮苦人的車夫,便又招呼了兩個兄弟過來,他們都是粗人沒有車夫那般手輕手輕腳,弄得還昏昏迷迷的朱玉軒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哼哼唧唧的。
不過人家肯來幫忙就不錯了,車夫也是跟他無親無故的,趕緊處理了這個麻煩,他還要去接陳亦卿和程祥,安頓好他的財主拿了尾款趕緊回潯陽才是正經。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朱玉軒抬進了院子,車夫衝屋裏喊了兩聲:“有人嗎?”見沒有回應便想到:“看這人的樣子,能傷成這樣也不是什麽省油地燈,那富貴公子肯救他,卻不肯再搭理他,想必這個年輕人平日裏定是個不招人待見的,恐怕他這破落房子裏也無人居住。”就招呼著幾個人推開門隨意將玉軒安放在了床上。
朱玉軒生的高高大大的,又因為沒有知覺便全靠他們幾個抬著,饒是那幾個壯漢幹慣了粗活,依舊是有些氣喘,幾人站定順了順氣,最末尾跟來幫忙的一個人還掃視了一眼這間破舊的房間才都在車夫道謝聲中擺擺手邁步出去。
玲瓏聽到門外的動靜便藏進了衣櫃裏,從衣櫃門板縫裏看著幾個男人闖進來,緊張地不住咬指甲,直到車夫對床上的玉軒說了句:“小夥子,你自求多福吧!……唉,作孽啊!……”然後緩緩關了門出去,玲瓏才不再顫抖。
又在衣櫃裏蜷了一陣,見外麵沒什麽動靜,玲瓏躡手躡腳地推開櫃子門跳出來,警惕地打量了床上那個衣衫襤褸的人,發現是玉軒她眼神裏閃過一絲驚喜,心想:“肯定是公子來救我們了!”可隨即她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若他來了,怎麽會由這些陌生人送玉軒回來。”
她回頭去望窗棱裏透進來的陽光,那絲絲縷縷的光明和著空氣中飛舞著的灰塵似是來自遙遠的地方。而她和她身後昏迷不醒中還微微痛苦呻吟著的玉軒都像是墮落地獄的遊魂。
回頭去看體無完膚的弟弟,玲瓏的瞳孔毫無焦點的渙散一片,微微歎口氣,用一件薄薄的鬥篷將自己從頭到腳裹了起來。
去醫館的路是她走慣了的,自從她來到了京城,玉軒已經受了不少傷,有時候是喝太多酒摔的了,有時候是不好好吃東西胃痛,有時候是不知道跟什麽人打了架,嘴角淤青的回來……
想到這短短三個月的京城生活,玲瓏覺得好像一生的時光也不過如此。周圍有路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這個即使天氣已經很暖,卻依舊帶著兜帽將自己裹起來的姑娘,而她好像渾然不覺般,她隻知道要在天黑之前為玉軒買好外傷和退燒藥。
長豐客棧就在長豐街上,陳亦卿剛安頓下來就使小兒去錦繡布莊京城分號給掌櫃的報信,說是:“潯陽陳公子來了!”
那時候沒有外賣,客棧裏吃的喝的也有限,常有顧客給些打賞讓客棧裏有眼力見的小二出門去買個東西,捎個口信什麽的。那店小二得了陳亦卿的吩咐,去客棧不遠處的錦繡布莊送口信,還順帶要點酒菜,便一刻不敢耽擱的出門了。
都在一條街區上,錦繡布莊不多時就來了兩人到長豐客棧見陳亦卿。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旁邊跟著一個半大小子,都是公子服打扮,看起來穿得頗為講究。
這二人便是錦繡布莊老板家的大兒子和三兒子,唐冠北和唐季南。如今唐家老二得了功名,唐家的生意能夠在潯陽做大,甚至分號開到了京城,這中間也離不開陳亦卿的功勞。
所以,陳亦卿一見麵就道歉說:“陳某實在是初到京城疲乏的很,明日就到店鋪裏去拜訪。”的時候唐冠北倒是很客氣地說:“愚兄自是知道賢弟到京城來一時也脫不開身,但是為何不回你在京城的宅子住,要住客棧?”
陳亦卿雖然嘴上客氣,但是兩家人經常在一起吃飯,倒是也不顧及那麽多,畢竟中午就未進食,所以邊吃飯邊答他:“京城的宅子還在修繕,恐怕還得大半個月才能入住。”
“哦?”唐冠北忙說:“我隻道那宅子買來後你已經安排了人住,你來京城自是一應物什都準備好了,卻不想還要改修。是我這幾天忙著生意疏忽了,不如去我們那裏暫住,也都離得近。”
陳亦卿擺擺手:“不不,還是不去叨擾唐兄了。”
唐冠北又趕緊讓道:“這是哪裏話,別說你也是我京城布莊的老板了,讓你住客棧算是怎麽回事,怕是父親和亞東知道了,也都是不允許的。”
唐亞東考了功名後陳亦卿就出麵說和,讓唐錦仁不要分家,經濟上不分家隻“分股”,而每個家庭成員要根據特長分工。唐亞東是個讀書人,生意上的經驗不及唐冠北,所以由唐冠北掌管他現在的店鋪最合適不過。
唐亞東走了仕途,即便兩袖清風,也自然能提升家族在潯陽的影響力,不怕不有助於唐家的產業發展。季南還小,將來做什麽不急於決定,先讓季南跟著冠北學生意。如果將來喜歡讀書,他二哥自然要全力支持。要是喜歡做生意,無論選擇哪一行,他大哥也要出資為弟弟籌謀。
雖然他是個外人,但他這樣的規劃,還是讓唐家的三兄弟很滿意。唐亞東本來就更喜歡讀書,生意上的事情強求不來。季南還小,對於這些沒什麽主意,他的兩個哥哥和父母歡喜,他就高興。
唐冠北兩口子對陳亦卿卻是感恩戴德,雖然他是老大,但自小家裏長輩們似乎是一直喜歡二弟多一些。也不由得讓唐冠北擔心自己辛苦付出的店鋪,將來被分得四分五裂。不過如今有了陳亦卿的建議,再加上陳亦卿的“股份製”思想,讓他們徹底吃了定心丸,做起事情也更勤力了。
陳亦卿入股後他們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好了,所以即便沒有唐錦仁,唐冠北還是真心願意親近陳亦卿的,此時陳亦卿初來京城,他自然不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