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親冤家
出了內城門,筆直的一條大道是嘉寧城被老百姓稱作“官爺路”的長樂街。因為這條街上來來往往的轎子最多,住在二門內外大大小小的官爺們每日上朝定是要經過這條“官爺路”的。
而長樂街兩側有不少低階官員的府邸,又有教坊司,京城十大酒樓,這條街附近就聚集了四家,其餘的上等布莊、筆墨坊、古玩店、茶館,無論規模還是消費水平都是嘉寧城之最。
近來長樂街最大的新聞便是尚書左仆射家的公子即將使媒人向兵部尚書家的千金提親了,於是各家店鋪都卯足了勁搜羅各種名貴的珍品,以期能向大主顧兜售個好價。
即便這隻是才要納禮,接下來還要經過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直到迎親,怕是中間還得一兩年時間,但已經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郭誌嘉祖上便是武將出身,而顯然是看清了聖上重文的風向,他爹還做著驍騎參領,已經讓他這個長子嫡孫考了科舉,做了文官。雖因家傳郭誌嘉也習一身武藝,到底還是進了六部。如今官拜正二品兵部尚書,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一眾武將在朝堂上被文官壓抑已久,而將門世家的郭誌嘉雖算得上是文官,但兵部跟軍營聯係本就緊密,若說起來也算是文理兼收的職務了。更何況這位文官的父親曾是武將,所以郭家一向是跟武將們親近。
尚書左仆射就更不必說,一品大員,位同相國。他家的二公子聽聞也是一表人才,政治敏銳度很高,想必是要同父兄不相上下的。尚書左仆射得皇上信任,若武將集團能通過郭誌嘉的關係,得尚書左仆射的支持,必定是軍心大振。
二少爺遇見二小姐,那定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無疑了。
武將和百姓們這麽看,朝局內更多人卻不這麽想。
先說尚書仆射位高權重,但有尚書左仆射,還有一位右仆射來牽製他呐。雖說同樣在朝中呼風喚雨,但他家的嫡長公子卻是個癡兒,十五六的年紀了,每日隻知抓螞蟻玩蟋蟀。
這位右仆射想拉攏郭誌嘉不是一日兩日了,可他的傻兒子別說娶郭家嫡女了,就是庶女郭誌嘉也未必肯許,怕是將來也隻能揀個小門小戶的閨女給他兒子當個保姆便算了。
可偏偏這位右仆射和他的正妻隻有這麽個傻兒子,他也隻能在庶子庶女中想想辦法了。可這辦法還未想出來,誰知郭誌嘉忽然就投靠了康鴻彬,真是讓他防不勝防。
同樣為了這門親事忿忿不滿的還有戶部侍郎張天霖。
“哼!這個郭誌嘉還真是有心機,先是阻了我升遷,又將他女兒許給康少爺,分明是處心積慮搖尾示好!”
張天霖越想越氣,可康郭兩家聯姻的消息一出,他也隻有拿自己的女兒出氣。
“明慧,你給我站住!”
張天霖一下朝在朱雀門遇到被同僚們圍住紛紛道賀的郭誌嘉,他隻能訕笑著上前拱拱手,簡單地道一聲“恭喜”便灰溜溜的腳步匆忙離開那與自己無關的榮耀之地。
回到家剛過了花牆便見女兒在擺弄那些花草,張天霖氣都不打一處來,上前“啪!”的一聲脆響打在女兒麵上。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張明慧,震驚的看著父親。一旁的貼身侍婢金華見老爺怒氣衝衝的,既不敢勸,也不敢去護自家小姐,隻得趕緊跪下,求老爺息怒。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我的老臉都要被你丟盡了。你知不知道,郭家的二女兒馬上就要嫁給思雨了,你跟思雨同齡,又是自小熟識的。可你……你個不知醜的居然喜歡上那麽個玩意兒!”
張明慧一聽便知道爹爹是舊事重提,又想起了她的心上人,當著下人挨了打,也是又羞又氣,絲毫不肯認輸,跟自己的父親頂嘴道:“是!我是喜歡他又怎麽樣,可是你呢?完全不考慮你女兒的幸福,將他趕出戶部不得止,毀了他一輩子的前途,還要拿他的性命威脅我!
我被你禁足府中兩年了,除了到崇華寺上香,就是在閨房中繡花,你還不夠麽?如今不過是康思雨要娶妻了,你就這般氣惱,明日什麽趙思雨,徐思雨娶親了,你是不是要打死我才高興!”
“你……你……”張天霖聽到女兒如此反駁他,更是羞憤難當,一張圓臉登時氣得漲紅,胡須被他吹得老高,總是耷拉著讓人看不清神色的三角眼一時也瞪大了。伸出被起得發抖的手,“啪!”又是一巴掌打在張明慧的臉上。
“老爺,老爺,您息怒,您若生氣就打奴婢吧!”一旁的金華眼見張明慧麵上顯現的紅指頭印,慌忙站起來擋在她麵前。
張天霖一腳踢在金華的膝蓋上,疼得她直流淚,“你給我滾開,哪裏輪得到你說話!”
轉而又對著張明慧說:“你不要不知好歹,你馬上就十七了,要還是如此固執不肯聽我的安排,你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張明慧冷笑著,想說“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卻見父親換了一張萬分猙獰地麵孔,那表情簡直不像是在對自己的女兒說話,而是對著他的宿敵郭誌嘉一般。
隻聽張天霖一字一句的說:“你要是再不聽話,我就把你許給王滔。尚書左仆射的公子已經沒指望了,那麽右仆射還有希望。”
張明慧的臉上既有不敢置信,又有絕望透頂。父親,竟然說要將自己許給王滔那個傻子,或許他隻是一時氣急了才這麽說的,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早有此想法般。張明慧隻怪自己當初沒有勇敢點,跟心上人一走了之,即便是死,也要離開這個家。
父女倆正爭吵著,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從矮牆邊閃過,腰雖貓的低,還是被張天霖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前去,揪住那人的衣領,一把抓了起來。這一抓,倒是不像平時在朝堂上一副牆頭草站不直的樣子,把高他一頭的兒子給揪了起來。
“哎呦,父親也在呐,我就不耽誤您跟姐姐談話了!”
在對待弟弟的態度上,張明慧倒是跟她父親出奇一致,搖搖頭,又歎口氣。
張天霖黑著一張臉說道:“你昨天晚上到那裏去了?”
不等兒子回答,他又直接拋出一連串的問題,“你的課業學到哪了?騎射可曾用心?聽先生說你近日堂上總是跑神?
張子羽,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當然你也休想在從我這裏得到一兩銀子!立馬給我滾出家門!”
張子羽最怕的是父親對他執行經濟製裁,而張明慧是巴不得父親不再管自己。
轎子停下,侍從小心翼翼地打開轎簾,康思雨穿一身天青色綢衣,書生打扮,腰間的玉佩隨著他沉穩的步伐起伏自若。跟在轎後的小僮們手中都抱滿了大大小小的錦盒。
遠遠看見往這邊過來的似乎是郭黎陽,他本就不太白的臉黑得更明顯了,母親非要他選:要麽跟自己去禮佛,要麽到長樂街去買些禮物,向郭家納禮時用。
如今看來,本來派個采買下人,最多來個管家就能采購清楚的禮單非要他親自來,怕是母親想自己多見見這位“童年夥伴”。
若說年少無知時,康思雨也覺得這個小夥伴挺可愛的,但那僅限於十歲之前,自己天天被父親拘著讀書,而她敢帶著兩個弟弟還有龐海、永康將嘉寧城翻個遍。
後來大了,聽說郭黎陽不僅是淘氣,脾氣還大,他就從未再對她有過幻想了。話本子看多了,他也開始喜歡溫溫柔柔的女孩子。
郭黎陽騎的是北齊那邊運來的馬,因著他父親的關係,她家總是能得到名馬良駒。她騎的這匹是軍中的叔伯們為她挑選的小馬駒,還未成年,通體白色,既好看又性情溫順,最是適合女孩子當坐騎了。
她居高臨下, 大老遠就見那頂裝飾浮誇的轎子裏走出來的是康思雨。不禁“嗤”了一聲,同身邊的婢女道:“真是冤家路窄,大男人還坐轎子。”
她身後跟著的幾個小廝,抱著各色絹帛,是她娘非要讓她出來選些顏色的料子。還指明了要長樂街的春江織造坊。不屑的一笑,她忽然愣了一下,一種被算計的想法湧了上來,莫不是娘是要……
若是別家的小姐,眼見未婚夫婿,喜歡不喜歡怕是都躲躲藏藏地往別處去了,可她郭家二小姐卻不是這性子,既然我不喜歡你,你的出現影響到了我的心情,那麽我便也不讓你好過。
原本應該是見麵含羞帶怯的一對未婚小情人,可非要弄得像是仇人見麵一般。
如意文玩店的老板便是夾在兩麵鏡子中間的豬八戒,裏外不是人。一邊對康家二少爺陪著笑介紹完他的東西,那邊郭家二小姐好爽地擲出銀子,“本小姐買啦!”
店老板慌忙喊了自家媳婦兒親自出來陪著郭小姐挑東西,可這位小祖宗,非得揀康二少看中的買。
康家少爺看上個駿馬圖,這郭家小姐搶去了還不得止,還要在那冷嘲熱諷,“馬啊,高大的人,比如我家兩個弟弟騎上去就是氣宇軒昂,可是有些人個子矮呢……那就隻能坐轎子咯!”
不明就裏的老板,陪著笑臉說了一句:“哎呦,少爺小姐,您二位看上的東西將來還不是要擺在一起的!”立馬被兩道仿若激光般的目光給他當頭劈了個電閃雷鳴!
直到康家少爺怒氣衝衝地看著郭家那位得意洋洋地著人抱空了他半個如意文玩店,老板終於明白了個道理,不是好男不跟女鬥,而是好男鬥不過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