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心猿意馬
白花花的銀兩,各色好玩的好看的名貴的物件抬入各司各府,特別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別看一個考功主事官職不大,但既負責績考,到了年末竟是比一品勳爵都炙手可熱。
而後這些大人們免不了挑些貴中之貴的物件送入宮中,能讓皇上枕邊人收禮的自然也不是一般的官員。
“蟲草半斤,絲綢五匹、翡翠手鐲兩對……”
主事的太監向主座上雍容華貴的女子唱報著禮單,這可不是別人的私相授受,是她父親給女兒的節禮,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命人收了入庫。娘家財力雄厚,也是在這宮中生存的本錢。
而她的母親每年都要送她精致的胭脂盒子和裝了利是錢的荷包,小女兒家的東西,雖不如父親的禮單名貴,但最是貼心。
翹起蘭花指,郭黎晨輕輕的把玩著手裏一個描了鳥語花香圖案的瓷質胭脂盒,輕輕打開用小指的指甲剜了一點,嗅一嗅便知是她母親親自帶人采花而後製了壓盒的,那是她自小就聞慣了的味道,竟比皇上賜的還要合用。
郭黎晨對紅藍花過敏,小時候帶著妹妹偷著用母親的胭脂,她臉上長了一臉的小痘痘,又癢又腫還發熱了好幾天。為此,那個庶出的妹妹沒少挨姨娘的打。
打從這件事,郭黎晨的母親知道了女兒對紅藍過敏,便詢問了醫官,親自帶著下人用石榴、蜀葵花、蘇方木這些給她製胭脂,即便她進宮了,還是要年年給她做了送進來的。
而郭黎晨卻知道了,自己跟那個庶出的妹妹是不一樣的。
開開心心收下禮,讓管事的宮女太監們把東西都入了庫,又拿現銀給一眾下人分了紅包,郭黎晨便屏退了左右。
剛才打開胭脂盒的時候已經注意到,盒蓋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好在她打開的時候,對外的是那鳥語花香的圖案,在這宮裏待久了,一舉一動都大意不得。
焉知這習慣性的動作,完全不動聲色的淡定表情,不是往日的馬虎大意受到慘痛教訓的結果。
太監宮女七手八腳的把各府上送來的禮品都抬到小庫房,郭黎晨身邊的大宮女蘭兒不用交待便看著揀了幾件主子喜歡的東西擺了出來,剩下她自去的看著宮人入庫。
令一個跟了郭黎晨許久的宮女小雅,也不必主子吩咐,上上下下開始打掃地方。
郭黎晨滿意的看一眼她調教出來的這些人,見閑雜人等都退去了,便用指尖一挑將母親粘在胭脂盒蓋上的紙條拿出來展開。裁的極小的一張桃花箋,細細去看時,笑容凝固在她的臉上。
“啪!”胭脂盒子被她砸碎在地,瘦削的臉上青筋凸起,顫抖著握緊被紅色蔻丹襯得膚如凝脂的手,郭黎晨姣好的麵容看起來竟是麵目猙獰。
“難怪尚書左仆射今年會給本宮送禮……他們竟然如此對我!”
四散開來的紅色胭脂,明豔得如同灑在地毯上的血汙。剛在準備給主子斟茶的小雅,見晨婕妤不開心了,慌忙伏跪在地。
“哇!你們居然敢這麽對我!”陳亦卿拿筷子指著娉婷和曉歡。
兩個姑娘對望一眼,娉婷吐吐舌頭說道:“公子是您說的年夜飯要找點樂子的,行酒令我們不會,這猜燈謎您又總輸,我能怎麽辦!”
說好了猜錯一個燈謎罰酒一杯,還要在臉上畫一個叉。
曉歡出的娉婷能猜出,娉婷出的曉歡能猜出,他還沒出幾個呢,臉上已經沒有幹淨地方了。
盡管在娉婷和曉歡麵前很丟臉,但是陳亦卿也是這一刻才明白,原來說過的那些“互相不為負累”,“人生是一個人的人生”之類的話,他還是做不到,他做不到離群索居。
群居社會關係裏,人總是要有牽絆的吧!
陳亦卿又飲下一杯酒,將酒杯一舉,長腿一伸,耍賴道:“我是老板,遊戲怎麽玩我說了算!不猜燈謎了,你倆,現在給我表演春晚!”
“春晚?”娉婷和曉歡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陳亦卿見她倆不明白,就擺擺手說:“隨便吧,表演個唱歌跳舞的,來給少爺祝祝酒興!”
娉婷本就是明月樓的台柱子,雖然這一年演話劇多一些,但是作為明月樓的台柱子不僅是演劇目,陳亦卿也把本就會些歌舞的她當做solo歌手培養了,這樣周邊賣的也好。
別的曉歡不會,但是家鄉的小調還是會兩首的,於是曉歡自告奮勇地說:“得咧少爺,娉婷來來,我給少爺唱首咱們家鄉小調,你跳舞怎麽樣?”
娉婷被曉歡拉到屋中間,將幾把凳子撤了空出場地,都擺好了姿勢仍是紅著臉嘟囔曉歡:“這丫頭怕是瘋了!”
陳亦卿的左腿終究是不好,潯陽冬天濕冷多雨,他怕萬一有一天他的腿能好也會成了老寒腿,再加上坐的久了缺乏活動,還是怕冷,於是總喜歡屋裏暖烘烘的。
年輕活潑的姑娘們,在他這客室裏,將兜帽棉衣都去了,隻穿著俏麗的短衫襦裙,腰間係著自己織繡的腰帶,精致的花紋勒著纖細的腰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
陳亦卿記得郭雨晴曾在美妝雜誌上看到過,說十九歲是一個姑娘一生中最美的年紀。而眼前這兩個十五六的女孩兒,便是桃子成熟前的那一樹粉紅色花朵。
曉歡長著一張娃娃臉,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頭上紮著雙丫髻,身上穿水綠色的衣裙,在陳亦卿眼裏看起來,她就是個俏皮的孩子。
而著了淡紫色紗裙的娉婷,或許是個子高曲線更玲瓏的緣故,顯得比小她一歲的曉歡要成熟而風情得多。跳起舞來纖腰款款,眼波流轉。
娉婷平日裏在明月樓表演,當著百十號觀眾都不曾害羞,麵對台下的觀眾,她盡可以把那看作是自己的工作。可此刻越是屋裏人少,她越是緊張,這場表演的唯一觀眾是陳亦卿,是她想愛又不敢愛的那一個。
陪著陳亦卿吃了幾口酒的娉婷臉色漾上一層朦朧的紅暈,她自己都忍不住任自己那眼波在陳亦卿身邊流連。
此刻的場景便如她的名字一般:清池過雨涼,暗有清香度。縹緲娉婷絕代歌,翠袖風中舉。忽斂雙眉去。總是關情處。一段江山一片雲,又下陽台雨。
陳亦卿嗓子有點發幹,仰頭一杯接一杯的飲著桂花釀,他得承認無論是站在徐家寶這樣的青年男子,還是站在郭雨晴這個老女人的角度,眼前的娉婷都是美麗動人的,而此刻,這美麗動人不知怎的竟還帶了些許誘惑。
他想自己定是醉了,而這微醺的酒意上來,不一會兒他就真的醉得不省人事了。
再睜開眼時感覺臉上有些微涼的濕意,陳亦卿哼哼嚀嚀地張開眼,麵前那張俏臉竟離自己如此近。
這張臉白皙如同上等的瓷器此刻就在自己跟前,陳亦卿能看到她臉上那些白色近乎透明的絨毛,在紅燭的搖曳下暈染著紅色的光芒,淡掃的蛾眉匯向挺翹的山根,一雙桃花眼因喝了酒略顯迷離。
見陳亦卿醒來,娉婷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害羞。
娉婷和曉歡費了老大勁才將喝暈了的陳亦卿抬到床上,又是猜燈謎,又是唱歌跳舞的一晚上,曉歡累的往玲瓏的床上一躺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娉婷打了熱水,拿了手巾輕手輕腳地為陳亦卿擦著臉上的叉叉,邊擦還邊忍者笑,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陳亦卿。
聽念恩和玲瓏說起過,陳亦卿經常鼓搗些什麽美白麵膜,蜂蜜黃瓜的給她們塗,他自己也常邊做“瘦臉十八掌”邊念叨念恩太懶,身為女人都不注重自己的皮膚。興許是如此,他的臉真的小。
陳亦卿見娉婷微微張開如一顆鮮嫩草莓般的小嘴離他如此近,咕噥了一下喉嚨趕緊坐起來,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就嚐了這草莓的滋味。
誰知這一起來竟然將娉婷整個人帶得跌進了他的懷裏。她的胳膊支著身體,頂住了他愈漸熱起來的小腹,對望的兩人無比尷尬。
“這次換少爺我,給你唱個歌!”
陳亦卿意識到自己離娉婷有些太近了,趕緊故意裝作喝大了滿不在乎的樣子,攬住娉婷纖細的腰肢,胡亂的翻個身,想扭轉眼前的尷尬姿勢……
明晃晃的光照在眼上,一絲清爽的風自窗棱吹進來,陳亦卿微微睜眼,剛想打嗬欠,竟看到自己的銅鏡前分明坐了個姑娘正對鏡理雲鬢。
他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將個嗬欠咽了下去,而銅鏡前的美人身穿淺紫色的紗裙,抬起胳膊將一縷散落的頭發綰了起來。
那畫麵太美,他不敢看!
側麵看著美人抬起手臂微微挺直腰身,胸前剛剛開始成長的蓓蕾好像昨日曾抵在他身前,陳亦卿恨不得將自己整個埋到床底下。不行了,看來這床下除了藏銀兩的箱子,還得再做個機關,能讓自己做了壞事的時候,可以有路可逃。
正胡思亂想著,美人竟忽然開口哼了曲子,雖然是怕吵醒他的樣子,她的調子哼得很輕,陳亦卿也聽出來了她的歌詞:
我送你離開 天涯之外
你是否還在
琴聲何來 生死難猜
用一生去等待
……
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