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表白
嗬斥走所有跟著的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發絲般的小雨打濕了她的睫毛,淚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這樣的場景讓她覺得淒惶,卻又很合心意。連天都會在她難過的時候為她撒上幾滴眼淚,所以她更加不能明白,為什麽自己不能得到那個她最心愛的人。
郭黎陽有個玉樹臨風、瀟灑不羈似乎是靠顏值上位卻也不輸才華的爹,即便是到了四十七八歲的年紀,卻依舊是帥叔一枚--兵部尚書郭誌嘉。姐姐郭黎晨剛剛誕下一女並晉封婕妤,盛寵日隆。還有一對小她兩歲的“姐控”雙胞胎弟弟郭黎明、郭黎景。
單是這一家人在節慶時齊齊站成一排時的外表已讓人羨慕不已,何況郭誌嘉是當朝正二品大員。
雖說郭黎陽成長在詩書世家,因老太爺對他們兄弟姐妹的教化極嚴格所以並沒有那種驕矜之氣。但自小習慣了那些逢迎與滿足,她十六年來尚從未受過這樣直接的打擊,甚至對她來說是侮辱。
而這源頭不過是她真心喜歡了一個人,這人無論家世還是地位都不及她分毫,可她還是在他那裏明明白白的聽到了拒絕。
若冷靜下來想便知道,他說得全是道理,而即便他接納,她也不能與他在一起,這是注定的事情。
可一個看多了話本子的二八少女想聽到的無非是“我帶你走”,之類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真到麵對家族壓力的時候,先抵抗不住的未必是他,或許她自己就會向她爹雙手投降。
在門外偷聽到父親和母親議論要把她許給尚書左仆射的二公子時,她連頂嘴都沒有,而是覺得自己終於有機會有借口可以去見那個人了,提起她鵝黃色的石榴裙慌忙跑出府的時候,她的唇邊似乎還帶上了一絲微笑。她開心的是自己終於鼓起了勇氣,也向往即將聽到答案。
“景林,我父親要把我許給康思雨了!”
“哦,那恭喜你了,尚書左仆射位同副相頗受器重,他家公子……”
“我才不要那個唇紅齒白連名字都娘裏娘氣的家夥,我墊個鞋墊可能都比他高了!你明白麽?我的心!”郭黎陽雖然跑得氣喘籲籲,但是星眸閃閃,隻灼灼望著景林。
她背後一群追著她跑來的仆人侍女聽她這麽說,都倒抽一口冷氣,覺得是個人都聽明白了。眼前這個青年他們是認識的,在京城做下人的,除了小心侍候主子外,還要耳聰目明熟悉朝廷風向,這是基本功。
景林不過是玄武軍中的孤兒,因善謀略破了幾起大案,在軍中威望不錯,似乎同玄武軍內定下一任統領玄淇將軍很要好。但是說到底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參領,即便玄淇重視,以他的身家,將來做個四品驍騎參領便是頂天了。
他們二小姐口中“娘裏娘氣”的康思雨卻不同,先不說他爹是朝廷一品大員,他們是詩書世家又有爵位。他大哥才二十多歲便已冊封了四品副使,前途無量。再說他們家大少爺再能幹也是庶出,這個二少爺是嫡子,將來至少是要襲個爵的。
更聽說他文治武功也頗有建樹,是個人才。況他剛好滿十八,比二小姐大兩歲,倆人從家世到品貌,再到年紀各方麵怎麽看怎麽是一對金童玉女。至於,鞋墊……許小姐墊就不許人家少爺也墊上麽……
這一堆遠遠跟著的人,正考慮為了主子的顏麵是否要攔一攔自家小姐,卻聽得景林說:“陽陽,我一直當你是我的妹妹一樣……”
又是一口冷氣,所有人包括郭黎陽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麵煢煢孑立的景林。
郭黎陽是被難過充斥了頭腦,而她身後人是被不服氣氣炸了心肺,我家小姐都先表白了,你一個窮小子有什麽理由拒絕!
“可是我喜歡你……”郭黎陽還是小聲的說出了心裏話,語氣裏滿是委屈。
“陽陽,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待,你爹給你安排的是為你好,我們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景林依舊帶著淺淡的笑容,被他這麽一說,郭黎陽竟真覺得他似個大哥哥一樣,他周身的氣場總是讓她不可置疑。
“那麽你是不是喜歡了撒風英?!是不是因為她?”自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讓郭黎陽覺得自己此刻丟人極了,可是現在再不說,再不去爭取,她覺得自己永遠都沒有機會再如此投入,如此純粹的去喜歡一個人了。
反正她堵在景林家門口,也沒有外人,自家仆人更是不敢說一個字,不然她弟弟會打死他們的。
“風英?嗬嗬,風英是我的妹妹啊!”景林沒想到她真的是誤會了風英,還被玄淇說對了,不知道她背後那群同她一樣瞪大了眼睛的仆人怎麽想,他還真是不知如何解釋風英的問題。
郭黎陽愣了一下,無奈的苦笑著,問出了一個千百年來所有女人一直想知道,卻始終弄不明白的問題:“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這話出口,她無力的垂下紮著垂鬟分肖髻的小腦瓜,燕尾上紮著的那個帶流蘇和絨團的發帶還是景林在她十五歲生辰時贈她的禮物,想必這會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他這裏得到禮物了。
景林看著她轉身而去的背影,也皺皺眉頭,或許以後再與那些公子少爺們習武的時候,得注意點了。幸而目前也隻有郭家門風略開化些,是因為這位兵部尚書祖上有軍功,一直鼓勵族中子弟習武,連女孩子都可以常與族中兄弟一起練習,郭黎陽那兩個弟弟也常粘著她,才讓她認識了景林。
“我以後可得小心點了,如此這般英俊瀟灑,真不知會被多少小姐們惦記上了。”玄淇得知後,嘲笑他時,他也是故作輕鬆如是說。
“人家可是兵部尚書之女,還配不上你麽?”玄淇也因是景林才如此八卦了一回,“難道?……你真的喜歡撒師妹?”
玄淇的師傅也指點過風英一二功夫,於是風英尊其為客師,玄淇叫她師妹也不無道理,但景林也總是舔著臉跟在人家屁股後麵“師妹師妹”的叫,倒是惹得風英嫌他輕浮。
“算了算了,這些小姐們我可惹不起,還是小家小戶的女孩子可愛……”
景林如此搪塞著,可他內心清楚,在大楚,他的心無人可托付,這些朝廷大員的族中女眷更不是他可以接觸的,他不想在那日到來的時候,辜負一顆真心,那樣或許會讓他看輕自己。
郭黎陽出了景林的小院子,便嗬斥走了所有跟著的人,漫無目的的在細雨中遊蕩,似乎隻有這樣的方式,能讓她洗去初戀便失戀的少女憂傷心思。
廊簷下一個小乞丐吸引了郭黎陽的視線,那孩子的皮膚很白,長長的睫毛無力的垂著,鼻尖因著倒春寒凍得紅紅的,嘴唇幹涸,衣著單薄。
郭黎陽看著他心生憐憫,同情別人的同時又覺得似乎自己的命運也沒那麽遭,於是湊上前去,輕輕說:“這個孩子真好看。”
扭頭皺著眉頭對著後麵的空巷子說了一聲:“你們誰身上有銀兩或者是吃的?”
那孩子在昏沉中也有些好奇,這個姐姐莫不是也病了?怎麽對著沒有人的方向問話呢?
郭黎陽自小過的便是這樣的生活,她當然清楚,即便她大喊大鬧的要那些人“滾!”可他們若真是滾了,回去對他爺爺奶奶和他爹娘是沒法交差的,即便她是他們的小主人,可他們聽命的是一家之主,他的父親。
對著顛顛跑過來的兩個人,郭黎陽隻有苦笑的份:“身上有銀兩或是吃的東西麽?去給他買些吃的。”
安靜的巷子裏,張世牛不可置信的聽著師傅的故事,他想都沒想便說:“師傅,我現在的東家人很好的,要不你跟我回去吧!”
“不行!”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大牛麵前的師傅,另一個是背後不知何時跟過來的陳亦卿。
以張世牛的功夫和平日裏的警覺性,陳亦卿輪椅走近的聲音他不會聽不見,隻是被師傅拉住手臂的時候太慌張了,他雖未摘下麵罩,卻僅憑他出手的招式和身形似乎就能斷定眼前這個人便是他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恩師。
完全沒有注意到,陳亦卿其實當時就在不遠處看到了他們,支走了推著他的玉軒,陳亦卿自己搖著輪椅慢慢的跟上了他們。
而大牛雖沒有注意到,但高寧一開始就知道陳亦卿在他們後麵。之所以沒有製止或是逃走,是因為經過多天的跟蹤觀察,他斷定陳亦卿不是沉不住氣的人,若聽了他的話陳亦卿還是打算報官的話,以他的身手打暈個瘸子再逃走實在是易如反掌。
所以他的故事既是講給大牛聽,也是講給陳亦卿聽的。
“公……公子,你何時跟來的?”大牛慌張的從柴草垛後麵站起身來,看著他背後的陳亦卿。
他穿一身灰色的棉布衣衫,因潯陽連日的陰雨天,披著個原本已經收起來,又被玲瓏給他翻找出來的加棉披風,腿上還蓋著毯子。大牛知道,他因常年坐著輪椅,腿總是覺得寒。
大牛既怕陳亦卿會去官府揭發他師傅的行蹤,又怕他師傅會一棍子打暈陳亦卿,夾在中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