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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富貴

  安遠縣是離十裏繁華的潯陽城最遠的一個下轄縣,武子傑的家在安遠縣的西山村。


  西山村是因為這村子西邊真的有座山而得名的,同所有村民一樣,武子傑的家就在這山腳下往東不足三裏地的一片貧瘠土地上。這裏的人們守著西山,便世世代代靠山吃山。風調雨順的年月,糧食收成好,再進山采些野菜打些野雞,倒也飽腹。收成的不好的時候,連山裏的老鼠都骨瘦如柴。


  村裏住的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因著實在是沒什麽固定收入,連縣太爺偶爾都會忘記自己手底下還有這麽個村子。全縣每年上交國庫的收入靠著縣城郊的羅門鎮就鼓搗得差不多了,他也沒有時間去理會那些沒有二兩肉的賤民們。


  武子傑是村民眼裏的異類,胸無點墨大字不識幾個的人,自小便常喊著自己將來定是有出息的不用做這些農活,但在別人眼中他這不過是用來逃避勞動的說辭。因著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子,也被父母姐妹們慣的不成樣子,家人誰也沒有想過要指靠他來吃飽穿暖。


  奶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傑兒還小哇。”


  日日跟村裏幾個年紀大些的孩子偷菜摸瓜的混到十歲,武子傑還是在所有村民的“意料之內”闖了禍。為了爭一條剛摸上來的河魚,打起架來一時失手,竟把村裏另一家的同齡男孩子賈昌豪給打死在了荷塘邊。


  原本一家老小都是女人,武家的口糧就全靠武子傑的父親,常年的勞累已是一身病,再被他這麽一氣就隻能臥床休養了,一家子女人眼見賈家人上縣衙告狀沒了主意,隻能關起門來哭哭啼啼的。


  武家主母,武子傑的奶奶還是隻有一句話:“我孫子還小哇,嗚嗚嗚嗚……”


  武子傑本就覺得這西山村不是自己該呆的地方,於是一咬牙一橫心拿了幾個饃饃揣在懷裏便跑了。


  那夜月黑風高,他在悠悠的蟬鳴中,覺得自己就是悲壯的大俠,在秋蟬的高歌中定是要走上人生的新征程。至於去哪裏,他並未想好,隻是想趕在賈家人到縣衙告他之前先跑了再說。


  這一跑也不知跑了多少時日,也不知自己到底是餓暈的還是累暈的,總之在一個午後,望著頭頂燦爛的秋陽,他搖搖晃晃一個沒站穩就靠著顆歪脖樹倒下了。


  再醒來時見到的是一張放大的俊臉,唇紅齒白的跟他們村裏那些粗獷的漢子一比,倒顯得跟個女孩一樣,隻是衣服穿得跟他們沒什麽區別,都是打著補丁的粗麻布。也許是他的幹淨些,再配上那白麵星眉,看起來似是個“城裏孩子”。


  武子傑轉轉眼珠子打量了一下自己,完全被襯成個叫花子了。


  沒什麽表情的男孩子看不出來是在救他還是要打他,反正他也沒什麽力氣計較了,隻是任那個孩子在他臉上拍著,“哎,醒醒,哎……”


  半晌武子傑慢慢地吐口氣哼了一聲:“額……啊!”


  “呼,還好你沒死,要不然就這麽死我家門口,我還怎麽走啊!”


  那男孩子見他醒來,遞過來一個包子一碗水,武子傑想也沒想就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見那孩子坐在一邊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武子傑才想起來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於是從塞滿包子的嘴巴縫隙裏擠出一句:“謝謝啊。”


  “這是什麽地方啊?”吃飽喝足一邊靠著樹曬著太陽,一邊舒展著胳膊腿兒的武子傑向蹲在一邊的男孩子問道。


  “我家啊!”那孩子指指背後的矮牆,武子傑靠著的樹就栽在他家門口。


  武子傑翻翻白眼嫌棄的說:“我知道是你家,我的意思是你家,這是屬於哪裏?”


  可想著也要介紹一下自己,武子傑就有些心虛了:“我從西……我從張灣村來,我叫張……張富貴,再過幾天就十一了!你呢?”武子傑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定位也不過是“富貴”二字,於是這名字順口溜出來,自己也覺得自然得不得了。


  “我叫羅廷亮,這是羅門鎮,我十二了。”


  “羅?羅門鎮?”一聽自己越跑離縣府越近了,嚇得武子傑背後一陣冷汗,又忍不住在心裏默默為自己點讚,“張灣……張富貴,自己實在是太機智了,差點暴露,也不知道這會兒官兵有沒有到家拿人!”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又怎麽會暈倒在我家門口?”羅廷亮倒是沒有聽出來他不自然的語氣,跟他攀談起來。


  “先別說了,亮哥,你剛才說你要走?往哪裏走?”武子傑現在是巴不得趕緊離開安遠縣,可他平時在村裏橫行鄉裏也不過是靠跟著幾個比他大幾歲的混混,出了西山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他需要有人帶著他。


  “我要去潯陽城闖闖!好男兒誌在四方!”


  武子傑默默在心裏感謝了一遍佛祖菩薩,這哥哥跟自己一樣有大誌,定不是個平凡人!


  “富貴,剛才聽胡校尉所言這張常勝還是你的同鄉呢,也是張灣人。”


  入潯陽五年,做過河工,做過腳夫,機緣巧合碰著個賊人,因協助官府破獲有功,又靠著塊大有力,武子傑化名張富貴從村頭流氓變成了朝廷流氓,竟順利通過考試成為了潯陽通判衙門的衙役,雖說是最低等的“臨時工”。


  每每過年,飲上一杯花酒,張富貴就對月長歎:“可憐我一世英名,終於實現人生抱負!吃上了皇糧,卻因賈昌豪那不講道理的廝,隱姓埋名竟不能認祖歸宗,早知如此,當時必多打他兩拳…..”


  然後,一搓手一抹嘴:“香香姑娘,快來讓爺看看幾日不見這小腰可曾瘦了……”


  羅廷亮原本也有機會跟他一起進衙門的,卻並未與其合流。而是投往段千戶門下入了軍籍,常年駐在潯陽城郊的軍營裏,勤於練功已是有兵五十的隊正了,如不出意外,到年末考核便可升校尉。


  遇休沐廷亮會進城在富貴租住的房子裏看看書,休息一下。因著很少和張富貴一起去喝花酒,反而被他嘲弄:“我說哥,你看這麽多書有什麽用,我們現在過的日子可是比在家鄉好多了,也算是實現了人生理想。我看咱銀子也攢下了,娶個媳婦兒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才是正經!”


  “你要娶媳婦兒我定傾囊助你,可是哥哥我呀,還等著一身本事練好了便去考武科,將來報千戶大人知遇之恩,報效朝廷。來日裏衣錦還鄉,看那些叔伯嬸娘還敢欺我家窮,我娘也不必在族兄羅世昌他娘麵前抬不起頭了……”


  “好好好,你理想遠大,聽得我耳根子都長繭了。你要替羅家光耀門楣,我這個叫花子不用替他們老張家爭光,你慢慢看書,我還是去喝酒咯……”


  這夜的玉橋街張府,先是被衙役們圍了一圈。


  張富貴他們接到的指令是:“圍著,沒有命令不必行動,但不可放人出去,外人也不得進入。”


  可他們來的時候,張夫人剛剛出了府外。


  月白色的裙褂繡的是富貴菊的花紋,經香薰細細的熏了前後,隱隱的似有鵝黃色的花蕊吐露芬芳。月光下隔著外罩的黑色香雲紗,依舊看得到珍珠盤扣的森森冷光。黃昏的風有些涼意,她罩上件寶藍色的夾棉披風,大大的兜帽隱住了她半個臉。


  近日竟是瘦了這麽多,若不脫下兜帽,常去的胭脂鋪子掌櫃的都認不出她來了。待她伸手取下一個白玉盒子,細細欣賞著盒子外圈一排精致雕花的時候,掌櫃的並未向往常一樣圍上來熱絡的推銷,隻是掛著生意人特有的笑容,遠遠的說了聲:“夫人好眼光!”


  曹毓秀細細的欣賞了一番她喜愛的胭脂,挑了兩盒上好的,到掌櫃那裏結了賬。出門時,再踏出胭脂鋪的門便感覺到了後麵跟上來的腳步。


  去尋張常勝告訴的她的那幾個人前,她想還是去點心鋪子買點她平日裏最喜歡的桂花糕罷,怕是以後便沒有機會再吃了……


  一個時辰後再走到自家門前,便看到四圍看似不經意,但漸漸聚攏的衙役。曹毓秀放慢了腳步,掛上一抹微笑。她知道眼前漆紅的大門裏有最愛她的男人在等著她,而此刻她前所未有的感覺自己的內盛滿了愛意。


  見月夜下一抹寶藍色的身影朝這邊走過來,捕頭招呼了一聲,四散的捕快衙役們都打起了精神,一個個按上腰間的刀。卻看到那女人背後還跟的有潯陽駐軍的人,為首的年輕軍官揮揮手示意他們讓開,平日裏顯得懶懶散散的這些人,此刻卻像是訓練有素一樣,輕聲執行著指令。


  可那女子怎麽會沒有注意到,前前後後百十人的隊伍。她依舊是高雅的貴婦,如她自小對自己的定位一樣,該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樣子,處變不驚方顯大氣。麵對漸漸包圍收攏的危險,她竟一絲慌亂都沒有了,踏著門前的石階像是要去加冕的皇後般從容。


  “夫人,可見到他們了?”張常勝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拿不準夫人有沒有把信送出去,而接到他傳話的人裏可還有一個願意救他們的一雙兒女。甚至他都不知道他的兒女此刻在老家可還好,畢竟張灣在安遠縣,那是潯陽最遠的下轄縣了,希望朝廷的官兵去得慢一點,希望張強和高寧腳程能再快點,把孩子們帶走。


  曹毓秀輕輕點點頭,望著以往虎虎生威的夫君,此刻皺著眉一臉擔憂,這是第二次看到他害怕的樣子。第一次是生玉橋的時候,他初為人父,聽著她在產房的尖叫,竟不顧管家和李嬸兒的攔阻,硬是跑到屋裏握著她的手,跪坐在她床頭,那樣子比她還緊張……


  如果可以她想從現在開始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遲到的一腔溫情能不能彌補這些年來自己任性妄為對他的百般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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