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9）塵埃落定
也就是說，回魂石，一旦助人回魂之後，世間便再無胖精靈，再無回魂此人了。
地藏的臉色難得的陰沉了些許，他雖交友甚廣，可說實話，能夠交心的也並不多，像回魂這般，能稱作是摯友的，更是少之又少。
然如今摯友想用自己的命，來換回別人的命，這是摯友的決定他無法幹涉，正是因為無法幹涉，更無法勸阻，所以才覺得哀傷。
“這事你本可以不趟這一趟渾水。”地藏歎息一聲道。
回魂沒有恢複本來的模樣，依舊是胖精靈的樣子，他撲騰了幾下翅膀，飛到了地藏的肩膀處，安撫道，“世事難料，倒不如隨心而為的好。”
回魂臉上一片淡然，心也是難得的平靜，世間萬物之間皆有因果，就算他不遇見曼珠，也會遇見和曼珠差不多的人，說到底，遇到誰不重要，因為結果都不會變。
該來的還是會來，怎麽躲也躲不了，既然躲不了，還不如淡然接受來的自在。
所以他是慶幸的，他所遇上的人是曼珠，而曼珠所愛的人，雖然在他看來有太多的不完美，狡猾，詭計多端……，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那人對待曼珠是極為認真的。
若是讓他為救曼珠而付出性命，他估計也是心甘情願的。
那種滋味他是懂得的，世人都說修道之人好，修道之人長壽，其實這哪裏是好。
活的久了，拚命得到的有些東西就變了味了，而那些得不到的反而如陳年老酒一般，越釀越香。
在這漫長而又寂寥的歲月裏，能夠找到與自己合拍並且想過上一輩子的人，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所以大多數的修道之人還是珍惜的。
而像沙華這等執著的妖怪更不用說，已經嚐過了些許甜頭，突然就讓他放棄，談何容易啊！
回魂手微微一緊，他垂眸望著自己的手，點點崩裂的紅紋乍現，嘖，到底是誰有劫，又是誰渡劫，這又怎麽說得清？
回魂嘴角苦澀一笑，些許紅光閃過，一珠子便落到了地藏手中，“你這老家夥，倒學著別人家，傷春悲秋了，我與你做個約定如何？若是曼珠與沙華，多年之後還在一起，待他們兩人出現之時，便是我回魂重生之日。”
地藏眸中幽幽暗光閃爍，他沉聲道，“這可是你說的，我當真了。”
回魂輕笑一聲，道了句，“好。”
兩人都知此事是不太可能的，這原本就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約定。
可世事難料，誰又說得準呢？在心裏留下一絲光亮，以後也總不至於會太難過。
閃爍著紅光的珠子慢慢的沒了聲響，地藏知曉回魂是進入了沉睡，那珠子上崩裂的一絲絲紅色紋路，讓地藏不由眼眶一熱。
房間裏餘有一聲歎息悠長哀傷。
七日之期轉瞬即逝，原本是四間房間的茅草屋，已經隻有三間了。
沙華這段時間，一直忙於跟天界的溫樂聯係，以及商討如何潛入雷刑場，到如今，終於是找到了法子。
今日便是實施的日子了，沙華打量了一下房間方才發現少了一個人，他開口問了一聲，“那胖精靈去哪兒了？”
地藏手中握著那回魂石，輕聲道了句，“回他該回的地方了。”
地藏說完，便也問了一聲，“那樹精怎麽辦？你不帶他一起去嗎？”
沙華蹙眉，沒有多猶豫道，“他不能去，我一人足矣。”
地藏低聲喃喃了句，“阿彌陀佛。”隨即道，“既是如此，我便在此布好回魂術，待將軍回來。”
地藏說著，抬首望著沙華正經道，“將軍需牢記，午時三刻是最後期限，若是您帶不回曼珠，那你們兩人可都危在旦夕了。”
沙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地藏，“既然如此，便開始吧！”
地藏說完，沙華立馬便出發了，地藏默默的在房間裏布好陣法，已方便自己施展回魂當初告知自己的回魂術，真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親手送回魂上路。
地藏在心中不由嘲諷了一句，待他布好陣法後，那回魂石便自動懸浮在了陣法中央，帶動著陣法運行，地藏方才發現自己忘了些什麽。
地藏起身去樹精小一的房間一看，可是，茅草屋如今卻隻剩一個屋子了，也就是說……
到底還是跟著去了，地藏望著天界之門的方向歎息一聲，到底是躲不過的。
現下，他這邊已經準備就緒，接下來便看將軍的了。
沙華吞下了溫樂給他的秘藥，整個人頃刻間消失在了空氣中，連著他身上妖界的氣息都徹底隱蓋住了，溫樂早早的候在天界之門那裏。
溫樂察覺到他的袖口處有動靜時，便離開了天界之門，立即前往雷刑場。
沙華與溫樂都未察覺到樹精小一的氣息，小一伸出藤蔓將自己牢牢的固定在沙華身上的一物上，眼中的某種情緒堅定的可怕。
場上的神仙還不多，溫樂還算是先到的場，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三三兩兩的雷刑場，已經人滿為患了，然天帝有令，天界所有在籍的神仙都必須在場。
所以雷刑場的人數還在持續增加。
時間緩緩的接近了，空曠的雷刑場上到處是焦灼的痕跡，唯有中央的那顆石柱卻是幹幹淨淨的，被施以雷刑的人就是被捆綁在那顆石柱上，等待著禁雷落下。
雷刑場安靜的可怕，甚至聽不到任何人的呼吸聲。
曼珠和兩個獄卒就這樣憑空出現在了雷刑場中央，獄卒將曼珠鎖在那石柱上，便又消失不見了。
曼珠的樣子一點也不狼狽，那白衣上不染分毫塵灰，那頭發雖然稍顯淩亂，但依舊掩不了曼珠奪目的容顏。
讓眾仙意外的是，曼珠居然是笑著的，他笑著望著某個方向，讓人瞧著，頓時有點覺得瘮得慌，那被曼珠望著的地方，很明顯，什麽都沒有。
雷刑場上，並沒有天帝的蹤影，他讓所有人都來雷刑場，可自己卻還是缺席了。
笑塵殿中也是空無一人，唯有那寶座上剩下傳位的詔書一封。
溫樂望著曼珠的笑容，心頭一慌，他垂眸望向袖口，果然，什麽都沒有了。
沙華幾乎是見到曼珠出現的那一瞬，便走了過去，他就站在曼珠的麵前，伸手撫摸著曼珠的臉龐，曼珠本應感覺不到他的。
可無端的，曼珠對著他笑了，就那麽望著他，笑容極為燦爛。
所以他也笑了，可臉上卻滿是淚水。
他湊過去輕輕碰了一下曼珠的唇，小聲說道，“別怕，我陪著你。”
曼珠抿嘴，卻是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曼珠自己也覺得自己魔障了，明明沒有看到沙華的身影，可他就是感覺到了，感覺到沙華就在他的麵前，感覺到沙華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臉頰，感覺到了沙華跟他說，他會陪著他。
曼珠垂眸，輕聲笑了，是了，有他陪著，他不怕。
雷刑場上，隻一瞬，黑雲便密布了，那黑雲中紫色的電光閃爍個不停，電閃雷鳴聲，不絕於耳。
曼珠又一次感覺到了，沙華好像摟住了他，輕拍著他的背脊，讓他別怕。
一道紫色禁雷沒有一點預兆的轟向了場中的人。
曼珠不禁閉上可雙眼，等待著雷電落下的瞬間。
可他愣住了，他的身體被人緊緊摟住了，一層結界被設在了他的周圍。
曼珠望著顯了身形撐在他上方的沙華，驚到不行，震驚之餘，曼珠抬首看到那禁雷一瞬間打在了沙華身上，沙華悶哼了一聲，卻發現他的頭頂不知何時被籠罩著一層藤蔓，那藤蔓被禁雷徹底燒灼，替他生生承受了一部分雷電，沙華睜大了雙眼，咬牙接住了已恢複成原形的樹精小一。
沙華身上隱約有雷電纏繞，那結界也在一擊之下崩了盤，沙華緊緊摟著小一倒在了曼珠的身上，一道又一道的禁雷緊接著落下了。
幾道雷電打下，雷刑場中央的人已然完全消失了。
而隨之一起消失的還有溫樂，溫樂在最後時刻，用法寶將他們收進了袖口。
溫樂隱了身形，直接進入轉換陣，來到了地府。
袖口中已經昏迷的沙華身上閃爍著紅光，徑自朝著一處方向飛去。
曼珠和溫樂緊緊跟上，一起來到了地藏的茅草屋。
沙華就躺在那陣法中，身旁那已然沒了氣息的銀狼慢慢的開始消失，地藏回頭望著毫發無損的曼珠，又看了一眼，沙華手中緊緊摟著的樹精。
眉頭是皺的不能再緊了，他沒想到沙華會如此胡來，時間已近，他已經來不及多解釋了，然而不用他說，曼珠便已經進了陣法裏頭去了。
地藏恍然間，才發現原來此刻的曼珠是神魂狀態的，也就是說曼珠的仙身已經隕落了，隻有神魂被沙華護的好好的。
可沙華卻不隻是身體，他的魂魄已經快散盡了。
陣法中，幽幽青光閃爍，曼珠小心的摟住沙華，將沙華的上半身擁在懷裏，點碎屬於神魂的金光慢慢朝著沙華那快消失的神魂湧了過去。
曼珠臉上麵無表情，可擁著沙華的手卻顫抖的不像話，他抬首，慘淡一笑，“菩薩動手吧，我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當真是永生永世不肯放過他呀，曼珠俯身親吻了一下快要消失的沙華，他召喚回來的神魂彌補的速度遠沒有散去的神魂速度快。
可曼珠心中卻是不擔憂的，他知道沙華對他說的話一定會實現的，他們還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回魂石紅光一現，曼珠與沙華化作了一道金光，突然衝著窗外飛了出去。
地藏與溫樂跟著那道金光出去了，那金光竄入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中消失不見了。
彼岸花海搖晃，些許像是哭聲的吟誦聲便入了地藏的耳。
自那以後，彼岸花海便又多了一個傳說，便又多了那吟誦聲，便又多了一個名字，喚作，“曼珠沙華”。
相傳，彼岸花花葉交替的那一瞬間，偶爾會有鬼望見有兩位俊俏的男子，隔著那花海，相視一笑，宛若一起相處了好久好久。
回魂石已毀，曼珠與沙華被封印在了彼岸花海當中，也不知何日才能回歸。
看到了曼珠沙華結局的溫樂若有所思的向地藏告了辭，回了天界。
而地藏卻是回了茅草屋，救治好了樹精小一，樹精小一的事，地藏是多多少少預料到的。
樹精小一醒後，前塵往事皆忘卻的一幹二淨，不記得他仍在飄渺山的族人，不記得他有位將軍喚作“沙華”，也不曾記得原來他還有個精靈好友。
樹精小一是難得的有仙緣的精怪，一直待在地府也是不妥。
地藏將樹精小一交由天狐族的一位長老，讓他代為照料。
而地藏自己卻是一日又一日的徘徊在彼岸花海前，也不知是在想那個約定，還是為了守護曼珠與沙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