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9)溫不笑的審判
水牢坐落於天界麵積最密的一群流落峰上。
峰與峰之間並未隔多少距離,中間用精鐵相連接著,水牢的中心地帶設在這群峰中的最雄偉的一座流落峰上。
從峰上的高塔,到地下牢房,罪責皆不等,犯罪輕者便處於上層的高塔,犯罪重者便處於地下的牢房。
溫不笑原意隻是想懲戒一番曼珠,讓他服軟罷了,所以隻讓人將他鎖在水牢前幾層罷了。
而水牢顧名思義,牢房裏大多放著千.年寒潭水,而牢犯被鎖在那水中央,一日少說也得受一次溺水之刑,就算是身處於高塔上的曼珠也不例外。
溫不笑關了曼珠幾日之後,便召眾神仙來笑塵殿,公開審判曼珠。
說是審判,其實再簡單不過了,溫不笑隻是想逼曼珠做一個決定罷了,隻要曼珠夠識相,在眾神麵前,說出他想要他說的話,這件事便也有了了結的方法。
溫不笑甚至沒想過曼珠會有他意料之外的其他決定。
溫不笑一襲白衣加身,衣襟袖口處用金絲繡著些許流雲紋,腰間係著一陳舊的香囊,烏發用金冠束起,些許發垂了下來,溫不笑本身便是一副好皮囊,此時卻是更襯得他聖潔而不可侵犯,頭上的那金冠絲毫不顯得俗氣,反而與那衣上的紋路搭配的相得益彰。
溫不笑斜倚在寶座上,手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扇子,他眯著眼睛望向下方連口氣都不敢大聲出的眾神們,忽而勾唇笑了。
溫不笑宣召曼珠的命令一下去,幾乎沒過幾息時間,曼珠便被帶了上來。
曼珠亦是一身白衣,卻是簡簡單單,沒有絲毫紋路的,曼珠的臉色蒼白,頭發稍顯淩亂,雖然手腳上都被銬上了,可卻不顯絲毫狼狽之態。
隻是那雙靈動的眸子,光芒不現,麻木無神,溫不笑輕蹙了一下眉,他竟在曼珠的那雙眸裏,看不出半點求生欲。
溫不笑當真是給氣笑了,那笑聲中隱藏的怒意“不言而喻”,笑塵殿上更加安靜了。
溫不笑打開了那折扇,那折扇的扇麵上並無字,些許上神不經意瞥見了溫不笑手中的“無字扇”,縈繞在他們心頭的不安越發濃鬱。
這天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天帝溫不笑其實最擅長的武器便是一把“無字扇”,溫不笑平常基本上不將此扇拿出來,甚至在戰場上也是情況危急時才動用。
而現在,那“無字扇”赫然就在溫不笑的手裏。
溫不笑冷哼了一聲,“你在水牢倒真是過的快活!”
曼珠跪在地上,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可溫不笑卻是能想象的到曼珠肯定又是那副麵無表情,毫無波動的樣子。
果然,不一會兒,曼珠便輕聲回了句,“臣不敢。”
溫樂在一旁為曼珠慢慢捏了把汗,他原想去水牢勸說一番曼珠上神,可沒想到父皇竟是明令禁止任何人接近曼珠上神。
溫樂蹙眉,兩人之間的氣氛太過壓抑,曼珠上神太過從容淡定,而父皇卻已經是快要崩弦了,他真心不希望曼珠上神在這時還惹得父皇不快。
畢竟,這無疑是找死的行為。
溫不笑聞言低聲的笑了,他“啪”的一聲將折扇收了起來,快速的從寶座上起了身,眾臣察覺到動靜,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卻發現溫不笑已經站到了曼珠上神的麵前了,他們瞥到這一幕,便又忙將頭低的更深了,隻求天帝的怒火不蔓延到他們身上。
溫不笑冷聲道了一句,“好一句不敢!”
溫不笑俯身,用折扇稍顯已然露出匕首的那一端,勾起了曼珠的下巴,冷冰冰的兵器擱在人的皮膚上,總是會惹得人下意識的一瑟縮。
可曼珠卻沒有任何反應,他隻是抬起了頭,卻是透過溫不笑,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溫不笑的臉陰沉如水,他沉聲道,“朕問你,那昭天石盤上的事,是否屬實?”
這聲音再清晰不過的傳到了笑塵殿內所有神仙的耳朵裏。
“都給朕抬起頭來好好看著!”溫不笑怒吼了一聲,隨即又突然笑了,這模樣,已是幾近瘋魔,“你們都給朕好好看著!看著朕的戰神是如何回答朕的!”
眾臣依言抬起頭,他們隻看了一眼,就想將頭繼續垂下,可天帝命令在前,無人敢違抗。
大殿之上,沉默了許久,方才聽到了曼珠的回答聲,眾臣皆未想到曼珠竟回了聲,“是。”
眾臣聽後,不由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聽覺了,但凡還有點眼色的當知曉,若是在此時再惹怒天帝,那下場已經是不用說了的。
溫樂一驚,下一刻卻是已經站了出去,“父皇……”
“你住口!退下!”溫不笑冷冷看了溫樂一眼,那一眼的震懾讓溫樂下意識的退了回去,溫樂後背冷汗直冒,父皇方才看他的眼神竟如看死屍並無甚分別。
溫不笑轉過頭,手上的匕首不經意間朝前,點滴血跡便沾在了那鋒利無比的刃上,溫不笑持起匕首的手退開了些。
眸中陰霾一片,“我再問你,你當真與那妖界的野物私通?”
這問題是問的不能再直白了,然曼珠一派淡然的開了口,“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好好好!好一個一廂情願!”溫不笑何嚐看不出這是曼珠為了保全那沙華所說出來的話,當真是似海情深哪!
溫不笑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卻沒有再回頭看曼珠,“你可知你今日當著眾臣的麵前,說出這些話,會有何後果?”
曼珠抿嘴,腦海裏浮出了那個傻愣子的笑容,他嚐試著想像記憶中的容顏一樣笑出來,可他的笑卻終是滿含苦澀,沒有那人的半分耀眼。
曼珠抬首,望著他侍奉了已久的君王,沒有多猶豫的道了聲,“知。”
溫不笑沉默了,在那通向寶座的階梯上停下了,半晌,他終究是開了口,“來人,將曼珠關入水牢最下層,七日之後,雷刑場行刑!”
溫不笑說完,轉眼間,便消失在了笑塵殿。
餘留下驚恐萬狀,麵麵相覷的眾臣。
唯有曼珠抿嘴微笑,他緩緩的朝了那寶座的方向拜了三拜。
這一拜,拜別他們的君臣之緣,從此他怕是再無機會了。
二拜,拜謝陛下當初的賞識之情,讓他得以有用武之地。
三拜,拜謝陛下最後的成全……
能有幸守護陛下千年萬.年,臣不曾後悔過。
所做之事,都不曾悔過,可卻有一人,是悔的,本不該留他一人……
曼珠拜完,便道了聲,“臣遵旨。”
曼珠說完,徑自的走向笑塵殿外,望著曼珠挺直了背脊的身影,無人敢出言挽留,也無人敢去打擾。
溫樂心中一沉,麵上也沒好到哪兒去,當著整個天界的神仙麵前做的決定,幾乎已經是定數了。
溫樂一咬牙,他急匆匆的朝著笑塵殿外而去。
殿內之人依舊沒有出聲,隻是就這樣安靜的一個又一個散去,就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地下的水牢,是刺骨的冷寒,那種寒直刺你的神魂深處,全然無法逃開。
水牢差不多都是密封的,唯有頭上的那麵牆的角落裏開了個口,那個口是用來傳話或是讓人進去用的,而犯人便鎖在那寒潭上的一水柱中,不得逃離開。
曼珠的長發披散著,他低垂著眼簾,望著緩緩升上的寒水,卻是突然笑出了聲,那笑聲聽起來是難得的滲人。
可滲人中更易品出的便是不舍,他還是不舍,倘若當初能再早一點發現,他其實可以對他再好一點,再好一點的。
那寒水緩緩蔓延至胸口,曼珠默然的闔上了眼簾,任由那水將他淹沒。
這水牢最可怕的一處,莫過於水溢上來,淹沒胸口那一會兒的掙紮,他們明知不會死,可仍舊難逃離死之前的恐懼,怎一個生不如死得了。
曼珠卻是全然無掙紮的,任這寒潭之水灌進他的身體內,又自主的出來。
窒息感,撕裂感,絕望感……
曼珠仿佛回到了未成神時的時候,年代太久遠了,以至於他都忘了,曾幾何時,他其實也是妖界的一員……
腦海中有些許片段緩緩點亮,他看見了在一個破廟裏,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裏,他與一隻小銀狼相依而眠。
原來,從那麽早開始,他就已經見過沙華了。
那麽早,那麽早……
相識太早,相知太晚,相戀太短,曼珠恍惚間,好像看到了耀眼如烈陽的沙華衝著他伸出了手,鎖鏈聲緩緩響起,曼珠笑著想去抓住沙華的手,卻毫不意外的抓了空。
曼珠卻是笑了,他抓著那抹空氣,慢慢的將那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那是他一如既往想要去觸碰的溫暖。
曼珠無聲的落了淚,到底啊,還是想他了。
已經嚐過了暖陽的滋味,怎還會願意獨身孤處在這寒潭。
曼珠如此想著,他不由的感歎了一聲,自己當真是自私的很。
曼珠不禁憶起他留筆的書信,信尾的那六字,勿尋勿念勿忘。
他確實是不希望沙華來尋他的,這一尋可能就再沒什麽以後了,而後麵的四字卻是矛盾的,所流露出的無非是不舍。
他又怎麽會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