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8）成全
結界消失了，那滿房間的狼藉，也被收拾幹淨，藍漓當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徹底消失了，真的再難找到他的蹤跡，隻餘有長廊上的那一串鈴，與那桃花木簪。
月無言恍若無事人一般，每天該做些什麽依舊做些什麽，可看在兩位紅線小仙眼中，卻不是那般真的毫不在意。
月無言這些天，大多披散著發，也未再著那雪白官服，他隨意拿了件素色的衣服，便換上了，偶爾兩位紅線小仙去收拾房間，碰到月無言時，還會瞥見月無言穿錯了的鞋。
月無言總是會立在某些地方發著呆，午睡的時候，點燃了連嬰香，月無言都無半點睡意，可隻要長廊上的那鈴聲響起，月無言便能安然入睡。
他們家無言上神，最近都會將公務早早做完，隨後，便去釀酒，他們看見了無言上神將那些酒埋在了那桃花林的一塊空地上，無言上神很是認真，表情難得的專注。
可紅豆與紅顏，看在心裏頭，到底還是有些不太有滋味。
偶有一回，紅豆撞見了月無言醉倒在亭間，身旁幾個已經空了的酒壺，月無言意識朦朧間，一直呼喊著那黑貓的名，紅豆心情複雜，叫來了紅顏，二人一同將月無言扶進屋裏頭。
短短幾日而已，月無言竟狼狽至斯，紅豆與紅顏幾經思量，終是書信一封，送去了丹香台。
書信送過去沒有多久，人，便來了，他們本以為來的會是老君和竹瀝上神，可實際上來的卻是那位天界人稱“酒神”的拾玖上神。
拾玖挑眉靠在長廊一柱上，望著神色各異的兩位紅線小仙，有點好笑道，“怎麽？不歡迎我來？”
紅豆搖了搖頭，笑道，“小仙並無此意，隻是有點驚訝罷了。”誰能想到，拾玖上神還一直待在丹香台呢？可轉念一想，紅豆便了然了，拾玖上神與他們家無言上神，是一同上過戰場，過過命的交情，許是實在擔心他們家上神，這才在離相思閣不遠處的丹香台留宿了。
拾玖撓了撓頭，雙手放在腦後，輕歎息一聲，徑直問道，“你家上神何在？”
紅豆抬首望了望那棵姻緣巨樹，拾玖點了點頭，算是了然，拾玖轉身剛想去姻緣巨樹那邊，卻被紅豆喊住了，“等一下，拾玖上神？”
拾玖腳步一頓，回頭問了一句，“還有什麽事？”
紅豆垂眸一笑，眸中閃過一絲堅定，他抬首道，“凡請拾玖上神日後能多多照顧我家上神，我家上神，他總是喜歡在一些重要的事上，轉圈子，若是那時候，沒有一個人能叫醒他，他怕是又要因錯過某些事情而後悔了。”
拾玖隱隱感覺出紅豆這話說的有些奇怪，可卻又讓他挑不出什麽毛病，拾玖點了點頭，隨即輕笑一聲，走過去，揉了揉紅豆的頭，道“真是個愛操心的小神仙，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把你家上神交給我，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能將你家上神，從那圈子裏拉出來。”
紅豆抬首望著拾玖上神，一頷首，示意他曉得了，拾玖擺了擺手，逐漸走向姻緣巨樹那頭，紅豆向著姻緣巨樹那處，微微俯了俯身體，隨即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當拾玖走近姻緣巨樹那裏時，便聞見了愈加濃鬱的酒香，拾玖很快找到了靠在那樹幹上的月無言，手一撐著那樹，便也上去，他沒有看向月無言，隻拿過一壺還未開封的酒，揭開了那酒蓋，大口的望了起來，他一眼望了過去，半個天界的景色都入了眼簾，拾玖不由的感歎了一句，“你這廝，倒還真會享受啊！找了這麽個好地方。”
月無言也和拾玖一樣，大口的喝著酒，心裏突然升起了一種仿佛他們還在軍營裏頭的感覺，“這地方不是我找的，我隻是想上來看看罷了。”
起初，並不怎麽注意，可這段時間，他卻發現，藍漓待過一陣的地方，當真都是些極好的去處，能夠讓人忘記一切，能夠讓時間的流動變得緩慢。
“你說的可是藍漓？”拾玖又喝了一口酒，拿起衣袖口，擦了擦嘴邊的酒水道。
月無言點了點頭，算是應聲了。
拾玖輕哼了一聲，又笑了幾番，“如今，一切都如你計劃中的那般，你過得可快活？”
“快活？”月無言垂眸，突然笑了，“何為快活？”他曾經以為有藍漓陪在他的身邊他會快活，後來，他又想，若是藍漓不會因他而遭受那雷刑場，他應該會快活。
可現在，他親手在藍漓知曉一切的情況下，將藍漓推開了，他感覺自己應該會快活，可他的整個心卻像是被掏空了一般，不論幹什麽，都沒了那分興致。
他的眼睛可能也得了病，他總能在某處望見藍漓的影子，藍漓笑著的，悲痛欲絕的，憤怒的……
他看到最多的，便是他最後看到的，藍漓逐漸遠去的身影。
“活的自在，不為外界所縛，於我而言，便是快活。”拾玖躺了下來，望著姻緣巨樹上的那些紅線道。
月無言輕聲笑了笑，原來他現在過的竟不快活，他大口的將酒壺中剩下的酒飲盡，便聽到拾玖繼續道，“無言，你太在乎一些不重要的東西了，因為過於重視了，反而忘記了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你當好好思量幾番，於你而言，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月無言幾乎不用想，腦海裏便全然被藍漓占滿了，他低聲笑了笑，竟是現在才明白自己有多愚蠢，月無言有些崩潰道，“可他已經走了。”
被他親手推開了的，世間如此之大，人如蜉蝣般渺小，他又該如何去在這茫茫天際中，尋其中一蜉蝣。
拾玖輕笑一聲，有些篤定道，“我們打個賭如何？”
月無言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話題會轉變的如此之快，“賭什麽？”
“我賭那貓兒定還在你知道的某處等著你。”拾玖有些無奈道。
月無言握著酒壺的手，不自覺的一緊，他的心裏竟為拾玖這無根無據的話，升起了些許期待，仿佛真的感覺到了，藍漓在某處一直等著他，月無言口不對心道，“怎會？”
拾玖挑眉，狀作驚訝道，“怎麽不會？連我都看的出來，那貓兒有多喜歡你，我那時候，站在你旁邊，扶著你，都快被那貓兒的眼神，給弄死了。”
拾玖說的這是真的，那貓兒眼中的占有欲與殺氣，著實讓他心驚了一把，那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那貓兒就好像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樣。
月無言回想了一番，眼神忽地亮起來了些許，他輕聲道了一聲，“賭注為何？”
拾玖心中一歎，隨即道，“賭注簡單，若是那貓兒當真在一處等著你，你就再送於我一壇珍藏，若是那貓兒沒有，那就算我拾玖看錯了人，我便許你一件諾，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有的，都行。”
月無言沉吟片刻，道了聲，“好。”
拾玖望著月無言沉思的模樣，他突然開口問了一聲，“聽說，你近日認識了一人？”
月無言有些怔住了，“我？我最近沒有……”認識什麽人，月無言剛想如此說，可他忽而想起了一人，拾玖所說莫不是那老鬼？
拾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知你定覺得那老鬼，成天沒個正經，可那老鬼能在五界之中，乃至五界外都這麽有名氣，不是沒道理的，憑借他的人脈，想尋得一人，易如反掌。”
月無言思量三番，也知是這個理，他望向拾玖，剛想說些什麽，拾玖擺了擺手，將月無言身邊的酒壺悉數收了過去，他輕聲笑道，“別跟我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也就是來蹭個酒喝喝。”
拾玖將酒拿了個幹淨，跳下了樹，衝著月無言揮揮手，便離開了，他知道，月無言需要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紅豆默默的回了房間，剛進房間，便看到紅顏一人在那兒發著呆，他走過去，牽起了紅顏的手，一同坐在那床上，紅顏堪堪回了神。
眼中閃過一絲不舍，心下一片悲涼，紅顏很少見的撲進了紅豆的懷裏，同樣的紅衣糾纏在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紅顏聲音有些哽咽，“哥，我怕……”
紅豆拍了拍紅顏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別怕，我在呢，哥會永遠陪著你的。”
曉是他們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當這一刻來臨時，還是會恐慌，他們的身體開始發著微微的白光，已是快消失了的前兆，他們會重新變為一根紅線。
彼此都感覺得到彼此的存在，去再也觸碰不到對方，再也無法相見。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無需跟上神，老君一等人告別，可以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安靜的離開。
紅顏垂眸，望著他們從腳那處開始化作一根根小紅線，他身體猛地一顫，他抬首，輕吻這紅豆的唇瓣，“哥，我喜歡你，你可不許忘了。”
紅豆輕聲喃喃了一句，“我知道，我也喜歡你。”
哥真的很愛你，所以紅顏別怕，不管到了哪兒，哥都會陪著你，在你身邊的。
房間裏依偎著的兩人緩緩消散，那一絲絲細小的紅線，逐漸化作成一根紅線，那一根發光的紅線飛到了月無言身邊，親昵的圍著月無言轉了個圈。
隨即主動捆在月無言的手腕處，消失不見，月無言驚訝的望著眼前一幕，一封信掉落在了他的懷裏，月無言看完之後，慌忙的下了樹。
他尋遍了相思閣的每一個角落，最後跌坐在了桃花林的那一片空地上，抽泣出聲，從此以後，相思閣，當真隻剩他一人了。
為何他從來不知道？為何從來沒有人告訴他？
要是他知道，至少，至少可以再對他們好上一點，讓他們不用那般孤獨的離去。
“上神，別哭了……”
月無言忽然之間，聽到了紅豆的聲音，他猛地一下回了頭，卻什麽都沒有。
天，漸漸的黑了，坐在那空地之上的月無言，踉蹌著起身，手虛拿著那封信，他轉身，無聲離開了。
“上神親啟：
等上神看到這一封信時，我與紅顏應該已經離開了。上神無需太過介懷，我們兄弟二人，從一開始便就知曉了全部。
我與紅顏本就是一根紅線，能有如此機遇，化成小仙，照顧上神，是我們的運氣。
很開心能遇上並結識像上神，老君這樣的神仙，更開心，我與紅顏最終能夠坦然麵對自己的心意，能夠就這樣安靜的離開。
上神不必難過，不必憂心，東西都已經整理好了，趕快回房間吧，我們為上神準備了一桌的好菜。
我們隻是換另一種方式，守護陪伴上神罷了，我們會一直在上神身邊的。
能夠成為上神的那根紅線，是我們最幸運的事情。
希望我與紅顏，能夠成全我們家上神的一段好姻緣。
紅豆紅顏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