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生
第42章 新生
一個大大的“家”,用黑線繡好,然後是一句話,“家和萬事興”。
家,是揚帆的遠航,是幸福的彼岸。
字的下麵是一隻正在航行的帆船,水波蕩漾。
我看著這幅圖,想到了自己的“家”。媽媽陪我在上海看病,爸爸在A城工作,弟弟在老家讀書。因為白血病,一家四口,我們迫不得已,隻能在各自所在的地方待著。
但我們也在努力讓這個家團聚。
我跟媽媽說:“今年過年回家就可以一家團聚了吧。”
媽媽正在擦我的房間,為了減少細菌,我的臥室的每一處,每一天都要用消毒水擦一遍,然後再用幹抹布擦幹。
地板也是一樣,先用拖把,再用抹布,再用幹抹布,步驟繁瑣。
剛開始的時候,就連我都有點不耐煩,更不要說媽媽了,但我知道她是為了我,才沒有表現出來,又或者說,她其實是心甘情願的。
移植之後的病人,一個地方沒做到位,恨與可能就會引發感染,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拿幾件最平常的事來說好了。
我剛出院那會,第一次去醫院複診,我是自己下樓。
快入夏了,我隻穿了一件單褲,但為防感染,手上還是戴了手套,薄的白色手套。
走出門的時候,我看到樓梯扶手有些髒,就沒扶,結果下的第一層階梯,腿一軟,膝蓋一下子摔跪在了下一層階梯上。幸好我反應快,及時扶住了旁邊的扶手,才沒有摔下去。可是,憑借我一個人的力氣,我再也起不來了。
“媽媽,快來!”我忙叫媽媽來幫忙。
媽媽在房間裏拿東西,我聽到她穿鞋子的聲音,還有急匆匆走路的腳步聲。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讓你等我,非得一個人先走。”她的語氣盡是指責和擔心。
我撇了撇嘴:“扶手髒,我不想扶著下樓。”
“扶著,反正手套是要洗的。”
她用雙手托起我的腰,一下就把我扶了起來,我感覺到膝蓋上有些痛,撩起褲管一看,已經摔破皮了,還有血絲滲出了皮膚。
“等會去醫院,讓護士消消毒吧。”我先開口說道,生怕媽媽抓住機會又罵我了。
她對我說:“先走吧,現在血小板漲上來了,白細胞也正常,應該不容易感染。”
“好。”說完,我乖乖的扶著樓梯扶手下樓。
媽媽分析的還是準確的,到了醫院,免不了被醫生和護士一頓數落,不過沒造成什麽大的影響,破的地方結痂後幾天就好了。
身體一天比一天好,醫生說可以吃水果了,像是蘋果,香蕉之類的常見水果都可以吃。
一天,媽媽買了一串葡萄,她怕我饞。便洗了幾個說讓我嚐嚐。
洗了之後,葡萄還用開水燙過,我不敢多吃,就嚐了兩個,可僅僅隻是兩個,當天我就拉肚子了。
症狀發展迅速,幸好我們有過經曆,醫院又在附近,下午,媽媽去問了醫生情況,醫生就說了,葡萄不能吃。
後來我們才知道,像是葡萄,獼猴桃,草莓火龍果等漿果類的水果,都不能吃。
從那以後,我的水果,就隻有蘋果,香蕉了,香蕉對腸道好,一天一根,蘋果是怎麽吃都不會壞事,以前移植的時候,就一直吃的蘋果湯。
一天中發生的事有很多,我們都是在汲取經驗,我被媽媽照顧的很好,但除了臉胖胖的,身體還是很瘦。
我不知道臉龐胖的原因,也沒去在意,當時的我,隻要身體不難受,就很滿足了。
愛情公寓出第二季了,第一季我沒看過,但第二季我特別喜歡看。
裏麵每個人的角色分明,重要的是,他們有一群能嬉笑怒罵的朋友,那些朋友能在你嘚瑟的時候損你,但在你失意的時候,同樣會鼓勵你。
最好的朋友就在身邊嗎,想愛的人就在對麵。
相比之下,我當時一個人宅在家裏,沒有朋友,除了媽媽,連個說的上話的人都沒有。
可能正因為他們的生活是我向往的,我才喜歡看這電視吧,連帶著以前不怎麽愛看的武林外傳,也喜歡上了。
我徹底變成宅女了,兩幅十字繡,加上一個小的方形抱枕,不到一個月,就都繡了一大半。
我問媽媽:“這些能不能拿到網上去賣?”
“家裏不靠你賺錢,安心養病,你少住一天院,就是在賺錢了。”
媽媽瞬間看破了我的心思,現在每天都在花錢,單單是我吃的藥中,有的藥,一粒就要幾十塊,還有其他的,我想賺點錢沒錯啊。
但媽媽的話也有道理,更現實。我不說話了,躺在床上休息了下。
沒事的時候,我喜歡開著電視,一邊聽著廣告聲,一邊望著天花板,放空。
感覺這樣很舒服。
暑假到了,媽媽說,爸爸會送弟弟來上海玩。
弟弟,很久沒見到他了,他來上海,第一眼見他的時候,覺得他又長高了,不過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稚氣。
過了暑假,他就該上六年級了吧。
“小夢。”他一進來,就笑著喊了我一句,露出一口不算齊的大白牙,我覺得他笑得不太自然。
我戴著口罩,正盤腿坐在床上繡十字繡,電視也還在放著。我回了他一個笑,應和了他一句:“你來了啊。”
“嗯。”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聽媽媽說的,戴上一次性醫用口罩,換了鞋,幾下跳到我床的這邊,一屁股坐到地板上,跟著看起了電視。
我的臥室屬於“特殊地帶”,雖然整個套間的地板都被媽媽拖的幹幹淨淨的,但進我的房間還是要換鞋。而且要戴口罩,就連媽媽都要戴。
我看著他坐下的背影,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幾個月的時間,因為很少跟人交流,我差點都喪失了聊天的本能了。
弟弟不說話,我也沒說話,拿起手中的針,繼續低頭繡了起來。
“火車上好冷啊。”他突然說了一句。
我拿著針的手一愣,緩緩抬頭,正好他也在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應該是放鬆的吧。
他又說:“我和爸爸坐在空調上,快被凍死了。”
我聽著有點想笑,大夏天的,居然還被冷到了,便隨口一問:“沒帶衣服啊。”
可是,問出口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已經和他聊上了,原來,隻要我可以,我還是可以和別人聊天的。
打破了突然一見麵的生疏,我和弟弟之間的氣氛漸漸和諧起來。
他說沒帶衣服,空調吹著冷。
我問他,火車上的人是不是很多?現在剛暑假,旅遊的,父母接子女去外地的,比比皆是,人肯定是多的。
但明知道答案,還是想問,還是想從對方嘴裏聽到答案,這可能就是聊天的樂趣。
弟弟來了,爸爸也來了,爸爸一進我房間,就用大手摸了摸我的光頭。
“小夢,頭發長出來了,不錯,好,命大……”
可能是看到過我在隔離艙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再看我恢複的這麽好,他連連讚了幾聲,語氣充滿了欣慰。
我倒是沒注意我的頭發,隻覺得長出來是必然。
不過,爸爸這時像是發現了什麽新東西一樣,他“呀”了一聲,然後說:“這後麵怎麽還有白頭發啊。”
白頭發?我聽到後的第一反應,也是驚訝。
“很多嗎?”我問。
“那後麵不都是嘛。”媽媽從門外走進來,說道,接著又說:“她這房間你們不要太長時間待著,怕帶來細菌,她免疫力差,容易感染。”
“知道了知道了……”
爸爸和弟弟像是兩個犯了錯的小孩,爸爸催促著弟弟一起走,然後他們便在我房間外麵談頭發的事。
畫麵有點好笑,門是開的,他們站門口,我在房間;裏麵的床上。
這樣居然也能交流?!
但,因為感染,因為細菌,這幾個對我生命隨時可能有威脅的詞,我們隻有這麽做。
爸爸問媽媽,我的白頭發以後還會不會變黑,媽媽的回答也很模糊,大概就是不知道吧。
未來的事,誰能知道呢?
我倒不介意,好像經曆過生死後,隻要能好好活著,什麽都不介意了。
“她現在就像剛出生的小孩子一樣,什麽都重新來過,頭發不但有白的,而且還軟軟的,卷卷的,就是新生嬰兒的胎發一樣的。”
我:“……”
媽媽的這個比喻真的好恰當。
移植,就是重生,脫胎換骨,我總算體會到了這個詞。
除了頭發,還有指甲。
以前的指甲一點點脫落,取而代之的是從指甲根長出來的新指甲,新指甲相比以前的,顏色偏粉,中間的截斷便是新舊指甲的交界處,我看到這種既微妙卻又明顯存在的變化,感到震驚不已。
然而,變化還不止這一點點,手指甲腳趾甲全都脫落生出新的指甲,皮膚在移植之後就變得偏黑了,我一開始以為會一直這樣黑下去。
但,後來最外層的黑皮也開始慢慢脫落,同指甲一樣,脫落掉顯露出的新皮膚,既嫩又薄,而且不耐擦,一擦就紅。
這可不就是新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