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為激素
第10章 因為激素
退了燒後,我的人漸漸精神起來,胃口也逐漸好了,就連平時不喜歡吃的醫院食堂的飯,現在也能吃一大半。
我家鄉的口味偏辣,而上海的口味偏甜,我本是吃不慣的,我也不知道為何,突然就覺得平時看著都沒胃口的飯菜變得美味起來。
我以為這是退了燒,身體好轉的原因,但是,十五床的一件事,讓我知道,不然!不止是!
退燒的第二天,那是早上的時候,我把媽媽從食堂阿姨那打來的一大杯稀飯都吃光了,包括下稀飯的小菜,麵包,我佩服自己居然吃了這麽多。
吃完飯,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躺在床上照常等待護士來上針。每個病床都有責任護士,一個責任護士可能負責幾個床位,也可能隻負責一個床位。
當時我和十五床的責任護士正好是同一個,我看到她先把藥盤放在十五床的床頭小桌上,應該是要先跟她上吧。
於是,我像個等待打疫苗的小孩子,乖乖躺好,等著護士姐姐來打針。
病房裏的病人手臂上大都有PICC管,護士給病人上針不需要多久,不用從靜脈打針,隻需在管口,通管,接管,調滴速,大概就好了。
但也有例外,十五床的病人,她的管子就插在了脖子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因為我看到護士正拿著碘伏往十五床病人的脖子處塗塗抹抹,應該是消毒。
我在想,脖子上肉那麽少,管子插在那裏肯定很疼,我還沒來得及想象那是怎麽樣一個疼法,就聽到隔壁病床旁邊護士尖細的聲音。
這家醫院的護士大部分是上海人,說話的聲音也都是尖細尖細的,若不是她們身材不一樣,胸口還有標牌,我真的分不清誰是誰。
護士說:“你這管口鬆了啊,得重新固定一下。”
“啊?鬆了?”十五床病人是一個老人,和之前的金陵老婦年紀差不多大,不過她的個子比較小,身材偏胖,說話的聲音也聽著含糊,我的床位若不是在她隔壁,我肯定也聽不清。
“嗯,鬆了,得重新縫針。”護士強調了一遍。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人有耳背,我感覺護士這次說話的聲音明顯比之前還要大。
接著老人又說了一句什麽話,這句我實在沒聽清,緊接著就聽到護士說,“縫針,你現在別動,你動的話那管子容易跑,到時候堵到了血管要拔了重新插的。”
說完,護士轉身往門口走,她留下了護士藥盤,應該是要去拿什麽東西。
隻是,護士還沒走幾步,老人就像是沒聽到護士剛才說的話一般,她仰起腦袋好像要找什麽東西。
從剛剛護士來到這一幕,我和媽媽都看到了,見狀,媽媽急忙對十五床的老人說:“別動,誒,護士……”
媽媽邊說著,人已經製止住十五床的手了,護士那邊聞聲,也趕緊幾步並一步走過來,“你別動啊!你家屬呢?”
護士說完,又看了眼我媽媽,問:“她家屬呢?”
“不清楚。”媽媽搖頭,隨即說,“應該還沒來。”
十五床老人是上海人,她的子女白天會來,但晚上不陪夜。不過他們為老人請了一個護工,從下午四五點的時候開始算,好像是一天一百還是多少,忘了。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我也沒心思記那些。
我想,這個點,老人的子女應該還在來醫院的路上吧。
護士沒辦法,隻好讓媽媽幫忙照看一下,然後迅速去拿縫針需要的東西。
媽媽為了轉移老人的注意力,和老人簡單聊了幾句她子女的事。我看到現在乖乖躺在床上說話的老人,又想起剛才她魯莽的舉動。
腦子裏突然回憶起媽媽曾經跟我說的,十五床病人腦子有問題的事。
難道是這個原因?反正如果我脖子上有管子,而且隨時要重新插,我不敢。
護士很快將東西拿來了,我眯眼看了一眼,還真是針!縫衣服的針!
我看到護士將一種黑黑的線穿進針孔,那應該是手術用的醫用縫線。
護士將管口處的肌膚消了毒,然後對十五床老人說:“現在幫你把管子縫在皮膚上,不要亂動啊。”
“哦,不動。”老人的回答像個孩子。
但,接下來!
“啊……唉喲……”
“我還沒開始呢!現在打麻藥啊,別動。”
“痛……唉喲……”
“別動啊,麻藥沒打到的話,縫針的時候疼我不管啊!”
“不動了,我不動了……啊喲……”
我聽著隔壁病床的痛叫聲,覺得脖頸一涼,好像自己也感覺到那痛意。麻藥的痛我是知道的,酸,脹,麻,然後毫無感覺。
至於縫線,我沒經曆過,當時我心下想的就是,以後醫生一定不要給我縫線啊,連她一個大人都叫痛,我一定承受不了。
管子固定好後,護士才幫老人上藥,掛水。
這個時候老人已經消停了,躺在床上,好像累了,護士幫她掛藥水的時候,我聽到老人問護士:“掛的這是什麽藥水?”
“地塞米鬆。”
“啊?什麽藥哦?”老人說的話真像個孩子,懵懂,無知。
我看到護士周身的氣息明顯有些不耐煩,她提高音量,再次說道:“地塞米鬆,就是激素,激素!”
這次,她用的是上海話說的,可能是真不耐煩了吧。
我聽不太懂上海話,不明白護士說的“地塞米鬆”是什麽,於是我揚起腦袋,說的家鄉話,問媽媽:“那護士說地塞米鬆是什麽藥?”
“激素。”媽媽回,她接著跟我說:“你那天退燒的時候,護士在你手背上推的那針藥,你還記得嗎?”
我搖頭:“不記得。”
不等媽媽再開口,我好像猜到了我是因為什麽退燒了,之前燒的那麽厲害,不可能無緣無故退燒的。我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對媽媽說:“那不會是激素吧,我是因為打了激素才退燒的?”
“嗯,你打的那針就是激素,不過這兩天也在掛激素,所以我們要特別注意體溫。”
激素……
我以前在電視上也聽說過激素,社會新聞上常報導的,哪裏的雞鴨打了激素,哪裏的豬肉魚肉打了激素……
隻是,沒想到我也有打激素的一天,還有,激素不是對身體有害嗎?也能退燒嗎?為什麽醫生要給我打激素?
那個時候,我不懂這些,醫生也不會有多餘的時間回答你這些對於他們來說無聊的問題。
我真正了解激素,是在幾年後,那年,我差點因為激素喪命,我和它……說的深點,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
……
不是別的原因讓燒退了,而是因為激素,這讓我心裏有些失落,還有打心底對這種藥物的排斥。
不過,不好的心情僅於幾分鍾,體溫太久沒有正常過,發燒好了後的我嘚瑟起來,也是逗比一枚。時而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哼著歌,時而跟媽媽說笑,笑出聲……
可能我是病房裏最小的病號,又是外地人的原因吧,我們特別受人照顧,他們對我的照顧,大多數是給吃的。
發燒的時候就經常會有好心的病友送吃的給媽媽,隻是那時候意識不清楚,也不記得誰給了我什麽吃的。
現在的我沒有再發燒了,加上我的逗比舉動,他們就更喜歡問我的事拿我開心了。
比如,在學校成績好不好?
剛發病的時候,是什麽症狀?
說的最多的是,她們講我第一次做骨穿鬼哭狼嚎的那一天。通過跟她們聊天,我才知道,原來她們都做過。
她們還傳授給我做骨穿的經驗,像是做骨穿要找女醫生,因為男醫生力氣大,沒輕沒重的,相反,女醫生溫柔。
我不知道她們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被她們的話逗笑了。
她們的年齡大多五十歲以上,最小的也有四十歲,但她們的心態,真的跟小孩子一樣,雖然生了病,仍然笑的那麽燦爛。
也許就是因為在這樣的氛圍下,我會有那麽一刹那,忘了自己是個白血病人,甚至忘了自己生著病,忘了手上的PICC管正輸著液……
住院是枯燥的,但是有這麽多病友在一起的病房,是溫馨的。她們會讓你覺得,你並不孤單,你還有千千萬萬的白血病患者和你一起對抗白血病。
她們就像是天上的繁星,看著星星點點,但她們身後,是和太陽一樣炙熱的陽光,給予你力量,打敗白血病的力量。
……
三天過去,我沒發燒,我成功從高熱的苦海中解脫了。身體不難受的日子總是過的那麽快,醫生通知我們,馬上要進行第二次化療。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做一個骨穿,看看壞細胞還有多少。
骨穿!
我聽到這兩個字腦袋都是懵的,真是說什麽怕什麽,前兩天她們還在講骨穿的事,現在就要做骨穿了。
而且他們的速度還不是一般快,早上查完房,就立刻有醫生拿著手術包過來了。
我:“……”
想起病友跟我說的話,我急忙捂緊自己褲腰帶,說:“我要女醫生幫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