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人人歸
那是兵荒馬亂的一夜,她的耳邊被無數的聲音充斥,嘶吼聲,兵戈拚殺聲,馬蹄聲。
空氣中彌漫著奇怪的味道,那是皮肉灼燒的味道,很難聞。
安嵐從始至終都沒有敢回頭。
“沒事的。”齊思也在顫抖,但他卻在安慰她。
“少爺,這邊。”
“小莫!”
一直暗箭從幾人身後襲來,一個士兵被暗箭射中。
“走!”
另一個士兵準備去去扶他,被他一把推開。
“你······”
“帶著少爺走!”
他們是齊家的士兵,因為齊家得以生存,保護齊家的人是他們的責任。
另一個士兵重重的點頭,繼續護著齊思他們前行。
希望就在前方。
敵軍中突然有人發現了他們這個小隊伍,認出來齊思。
一對人馬向他們襲來。
“被發現了,少爺,你快走,我們來攔住他們。”
所有護衛的士兵都停了下來,嚴陣以待。
齊思知道他們的用意,眼眶濕潤,用力點頭,拉著安嵐往前走。
“校尉,你先走吧,不要管我。”安嵐不知道為什麽齊思一直沒有放棄她。
其實沒有必要的,她的命沒有他的貴,就算他將她拋棄在這裏,她也沒有怨言。
“戰場不是女子該待的地方。”
“等我們出去了,我帶你去京都,我姐姐一定會很喜歡你的。”齊思回頭對她粲然一笑,火光照耀下他的臉上淚痕未幹,笑容卻依舊能給予人力量。
“你······知道?”
他什麽時候知道她是女孩子的?
難怪他將她安排在他的帳篷裏,難怪每次她沐浴的時候都沒有人來打擾。難怪在她難受的時候,齊思也總是恰到好處的讓她休息。難怪每次分在她身上的任務也是比較輕鬆的。
她還以為是自己足夠好運。原來從始至終都是他在她身後照拂她。
“我又不是傻子……我們都要活著出去。”齊思將她的手握得越發的緊,“我們都要活下去。”
這話看似對她說,實際上也是他對自己說。
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不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誓死保護他的那些人,為了家裏等待他的母親姐姐。
他們終是沒有攔住所有的人,好幾個人追了過來。
“校尉,你先走,我來掩護你。”
“你是女子,你先走,我來掩護你。”
不待安嵐反駁,齊思將她推到一個草叢裏,自己作為誘餌引開了追捕的人。
等到天亮,安嵐才敢走出來。她走遍了整個戰場,一個一個的將那些倒下的士兵翻過來,一個個的確認。
不是他,真好。
可最終……她還是找到了他。
一道長長的刀痕從左胸劃到了右下胸,森森白骨可見。他麵容慘白,嘴微微張開,手無力的伸著,像是想抓住什麽。
齊思死了。
因為她死了。
無力的,蒼白的躺在這荒蕪的戰場上。
這本不是他應該承受的。
但她所能做的隻能是將他的焚燒掩埋,等到有朝一日將他的骨灰帶回他的家鄉。
“你們是他的朋友?”安嵐問。
蘇皎皎接過一號遞過來的鏟子,“是,我們來帶他回家。”
妲寂也拿過來一個鏟子,開始挖。
齊思的骨灰被裝在一個殘缺的罐子裏。
“拿塊布來,齊思可不喜歡長得這麽醜的瓦罐。”蘇皎皎捧著罐子哽咽。
妲寂拿出一塊幹淨的布將罐子包好。他也有些恍然,之前那麽鮮活的一個人,現在就隻剩下罐子裏的這點東西了。以前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過往。
蘇皎皎將臉貼近罐子,“齊思哥哥,我們回家了。”
以前,齊思軟磨硬泡了她好久,她都不肯叫他一聲哥哥。而這聲遲來的哥哥他卻再也聽不到了。
“你知道齊將軍去了哪兒嗎?”妲寂問。
“我找遍了這個戰場都沒有發現齊將軍的蹤影,聽說有一個將軍被俘虜了,不知道是不是齊將軍。”
之前據說敵軍這次立了大功,俘虜了一個將軍。
“你們能帶我一起走嗎?”
“憑什麽?”
他們非親非故,他們憑什麽帶她一起走。就算是有關係,也是齊思。
他們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齊思的死。
“我想照顧他的家人。”安嵐的聲音格外的嘶啞,沒有絲毫女孩子的軟糯。
這是齊思的遺願,無論如何她都要完成。
蘇皎皎冷冷一笑,“齊家還不缺一個仆人。”
就算是受到這樣的嘲諷,安嵐也沒有離開,她沉默的跟在四人的後麵。這一次,就算是走,她也要走到京都去。
“一號,將有關齊思和齊將軍的情報全部給我,還有,調查一下這個女子。”妲寂道。
“是。”
妲寂他們一直在邊疆找尋情報。現在的邊疆就像是一片無聲之地,除了無盡的黃沙和風聲,很難在看到其他的活物。
多年的戰爭,邊疆的人自知這裏沒有生存的希望,都往後撤,舉家甚至是舉族遷往其他地方。
情報很快送到了兩人手上。
齊將軍果然還活著,不過現在成為了韓國的俘虜,。而安嵐果然如她所說,就是一個無意中被齊思救下的人。
“哥哥,我們回去吧,帶齊思哥哥回家。”
“好。”
最終,妲寂他們還是被安嵐的真誠所打動,將她帶回了京都。
齊思、齊將軍身死後,齊家頓時淪落。從京都中心遷到了京都郊外的一處宅子。
“小姐,該用午飯了。”
“嗯,我馬上就過去,去請母親吧!”嫻雅的女子手裏的繡花針一來一回,一尾漂亮的翠竹活靈活現。
突然手一抖,掙紮破了手指,鮮紅的血立刻湧了出來。
丫鬟急忙上前想替她處理,齊亞擺手。
“你去請母親,這裏我會處理,一會兒飯菜該涼了。”齊亞將手指放進嘴裏。
丫鬟行了一禮,退出去。
“你們來晚了,齊家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齊亞淡淡道。
自從他們從京都遷出來之後,不少人就仗著她們孤女寡母的好欺負,常常都來打秋風。
偌大的齊家,硬是被這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搜刮得幹幹淨淨。
現在的齊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齊亞。”
那是一道熟悉至極的聲音。
齊亞不可思議的站起身,愣愣的看著門外。
“皎,皎皎?!”
蘇皎皎和妲寂站在門外,嘴角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相顧無言。
“真不是個好時候。”齊亞嘴角也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
分別的時候倉倉促促,再見的時候都悲傷欲絕。
蘇皎皎走了進來,將懷裏的包裹放到桌上。
“你送個陶罐給我做什麽?”齊亞打開包裹,看到了裏麵破舊的陶罐,有些不明覺厲。
“齊亞,我們將齊思帶回來了。”
握著布的手陡然頓住,然後開始劇烈顫抖,她目不轉睛的盯著陶罐看,大滴大滴的淚從眼中滾落。
“你說什麽?”
蘇皎皎側開臉,“我們將齊思帶回來了。”
“齊思?!”齊亞顫抖道。
她知道蘇皎皎他們不會騙她,那就意味著,這裏麵裝著的就是齊思?!
自己那個那個愛極了漂亮東西,會跳會笑的弟弟?!
“不!”
齊亞抱住陶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之前雖說有消息來說弟弟和父親都陣亡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找到他們的屍體,她和母親自然也想當然或者是幻想著他們還安全的活在那裏。
可現在事實冷冷的抽了她一耳光。
弟弟,真的沒了……
那是不是父親······
“齊叔叔被韓國人俘虜了,我們正在想辦法將他救回來。”
“你們?”
齊亞不是不相信他們,但是韓國兵強馬壯,他們怎麽將父親救回來?
“我們現在和江東在一條線上。”妲寂站出來,“江東的人已經分派到三國,準備將戰亂平息,我們已經去信給在韓國的使臣,相信他們不日就能得到消息。”
“江東?你們現在在江東?”齊亞的臉上淚痕未幹,“太好了,太好了。”
江東使臣來朝的事情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就連遠在郊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都聽說了。
現在的他們,已經不是曾經那個任人宰割的小姐少爺了。
他們有能力完成說出的承諾。
“我們還想讓你見一個人。”蘇皎皎對著門外道,“進來吧。”
一身粗布麻衣的安嵐走了進來,她低著頭,臉上彌漫著悲傷。
剛才她在門外聽到了齊亞的痛哭聲。再一次的,她覺得齊思很傻,真的很傻,用他的命去換她卑賤的命,她的命分文不值。
“這是安嵐,齊思救了她,齊思也是她掩埋的。”
“齊小姐,請讓我留下來!”安嵐跪倒在地。
齊亞不明白,急忙將她扶起來,“姑娘你快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齊校尉救了我,我想留在你們身邊保護你們。我有能力保護你們的,齊小姐,我殺過人。任何想要傷害你們的人,我都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安嵐一字一頓,血腥異常。那是真正見過死亡的殺氣。
“這?”齊亞抬頭看了妲寂一眼,後者微微點頭,她才應允,“現在的齊家也就這樣了,安姑娘要是不嫌棄的話,就留下來吧!”
連妲寂都點頭應允,那她的背景一定是幹淨的。
雖然現在的齊家已不如從前,但是養一個姑娘還是能養活的。
“謝謝你們,皎皎,真的很謝謝你們。”
齊亞珍重的將齊思的骨灰抱在懷中。
從安嵐的身上她可以明確的看出,她自戰火中來。哪裏戰火最盛,那自然就是邊疆。
他們能為了齊亞冒著生命危險走一趟邊疆,於情於理,都於她於齊家有恩。更不要說還想辦法將父親救回來。
“我認識的齊亞,從來不會說這兩個字。這兩個字不適合你。”蘇皎皎微微一笑。
作為齊家大小姐的齊亞,從來都是驕傲的,能幹的。
而且,他們是朋友,不需要這兩個字。
“小姐,夫人在等你。”丫鬟在門外道。
齊亞知道他們現在的身份非同一般,也沒有多做挽留,不過在臨走前叮囑了他們一句,小心在宮裏的汪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