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心有所念人
未央宮。
“公主,你終於回來了。來人快些準備水讓公主梳洗一下。”喜兒現在已經是未央宮的大宮女了。
李未央疲憊的揮揮手,“你們去準備吧,讓本宮一個人靜靜。”
“是。”喜兒行了一禮,準備帶著宮女們盡數出去。
“等等。”李未央叫住了她,“將他也帶下去梳洗一下,喂些吃的。小黑,你和喜兒出去吃點東西。”
李未央一本正經和貓說話的樣子逗笑了喜兒,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本就長,平日裏的相處比起李未央和其他宮女隻見隨便了不少。
“小姐,以前可沒見你養過寵物,怎麽這次養了這麽個小東西,還挺可愛。”
喜兒將小黑舉高看了看,一身黑貓油光水滑,兩隻眼睛又大又亮,確實是一隻好看的貓,就是太黑了。
李未央抬頭,笑了,“小黑可不是一隻普通的貓。”
洗了澡,將身上滿是塵土的舊衣剝去,換上了絲質的衣服,披上雪白的貂裘,屬於公主的華貴氣又回來了。
“你個死孩子,終於舍得回來了。你跑到哪裏去了,讓母後好生擔心。”太後將李未央攬進懷裏,責備道。
李未央僵直的呆在太後的懷裏,沒有言語。
她在想小黑之前和她說過的話。
他說,她不是母後的孩子,她是鶯妃的孩子。
那個她隻是從某些年老的宮人口中聽到的稱呼。
她沒有見過她,更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連她的存在都不知曉。
有關她的一切她都是從小黑的口中得知的。
聽說她特別的漂亮,特別的溫柔,喜歡聽戲,在京都的很多戲館她都是常客,那把嗓子猶如天賜,這就是她封號的來源。
她和父皇在宮外相遇相愛,在宮中相知相守。這本應該是一個完美的愛情故事。
隻可惜後來父皇選擇了權利,放棄了她。她從此沉默,遠離,最後死在了一場大火中。
她的名字叫——沈吟。
“怎麽了?傻了?都跟你說女兒家的不要在外麵跑,在皇宮裏帶著多舒服。”皇後的絮叨中沒有一絲假意。
“我隻是太想母後和皇兄了。”李未央垂眸。
她現在尚且不知小黑的話是真是假,當然無法全信。
其次,母後疼了她那麽多年,就算她未在皇宮,如水流般的好東西不間斷的往她那裏送,更是每年都去看她。
那些寵愛,沒有絲毫的作假。就算她真的不是她的母後,就算她真的在她的身生母親的死亡中扮演了某個角色,她就真的能心安理得的對她下手,對皇兄下手?
她不知道。
“你這孩子。”太後眼神越發的柔和,“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李未央眼角微紅,這陣子受的委屈盡數湧了上來,啞聲道,“嗯,不走了。”
歸根到底,她終究隻是一個女兒家,更是一個長了那麽大,未曾受過委屈的公主,可想而知這陣子的事對她來說打擊有多大。
“好了,不要哭了,母後在呢!在這皇宮裏,誰要敢欺負你,母後一定給她好看!”太後啞然失笑。
李未央從小獨立,討人喜歡是討人喜歡,可是就是太獨立了,有時候反倒讓她有種疏離感。
這麽一委屈,倒是讓她們之間的關係一下子拉近了。
“你皇兄本來也想來的,但由於正在宴請江東使臣,沒辦法抽身前來,要等一會兒才能過來。
“江東使臣?”李未央從太後的懷裏爬了出來。
太後有些悵然若失,“是啊,怎麽了?”
原來他們要幹的就是這件事啊。
李未央雖然加入了項少羽的隊伍,但是由於時間太短,並沒有得知太多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麽。
“公主,貓兒已經洗幹淨也喂了吃的了。”喜兒抱著小黑走了進來。
小黑在看到太後的刹那氣息冷了冷。他現在隻是猜測當年沈吟的死和她有關係,並沒有證據證明這是真的。
相比於小黑的淡定,太後顯然被嚇了一跳,瞳孔微縮。那是被驚嚇到時的表現。
它,它怎麽會在這裏?
它不是隨著沈吟葬身在那場大火中了嗎?為什麽現在又出現了?
這是不是預示了些什麽?
“母後,你怎麽了?”覺察到太後不正常的反應,李未央反問。
“它,它哪兒來的?”太後很快的鎮定下來,但還是心有餘悸。
那年響徹整個皇宮的淒厲尖叫,連續燒了三天三夜連大雨都沒法熄滅的大火,在大火中仍然絲毫沒有受到損傷的的女子。
一切的一切,那已經不能說是怪異了,而是邪異。
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會後背發涼。
“這是女兒在路上遇見的,他救了女兒一命,為了報恩,女兒這才將他帶了回來。”李未央將事情的經過簡略的說了遍。
當然,省去了一些很有必要省去的地方。
聽了這話,太後明顯的鎮靜了很多,隻以為是自己太敏感了,“是母後多慮了,未央喜歡的話就養著吧!”
“是的,母後。”李未央道:“母後,這次江東來使叫什麽名字?”
“遲晨。還有兩個姓蘇的年輕的男子女子。”
“姓蘇的男女?”
“怎麽?皇兒認識?”
“有過一麵之緣。”
小黑不樂意李未央這麽叫太後,對著太後揮起爪子,太後華麗的衣服立刻裂開了幾道口子。
“你這是幹什麽呢?”李未央驚了驚,沒想到小黑就這麽動手了,將小黑抱進懷裏。
“母後請原諒,他性子野習慣了,突然換了個地方,反應難免過激。”
太後看到這麽個小畜生都敢對自己動手,氣不打一處來,但礙於這是自己皇兒的救命恩人,又硬生生的將這怒火壓了下去,“哀家先去換件衣服,皇兒旅途勞累,好好休息。”
“恭送母後。”
太後走出未央宮後,李未央將小黑放到桌上,淡淡道,“這裏是皇宮,不是你能隨心所欲的外麵。你要聽我的話,要是再發現今天的事,我不一定保得住你。”
現在最疼愛她的父皇已經去了,就算太後寵愛,誰有知道這寵愛能持續多久?要知道她的上麵可還有個皇帝哥哥。
他不過是不想讓李未央認賊做母而已,這樣也有錯嗎?
小黑委屈的耷拉著腦袋。
那個老女人有什麽好的,不僅長得不好看,脾氣也不好。他小的時候,沈吟被他劃破的衣服沒有十件也有八件,也沒見沈吟那麽生氣過。
見小黑怏怏不樂,李未央不禁有些好笑。
她和一個小孩子計較這些做什麽,他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些意味著什麽?
雖然小黑的真實年紀比起她來不知道大了多少,但是心性跟個小孩子沒什麽差別。
小孩子是需要教育的。
“好了,是我錯了,我不該不問原因就責備你,但是你做事也必須考慮到我。你要是做錯了事,我的處境就會變的危險。”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怎麽長,但是李未央已經將他的脾性摸得八九不離十了。她知道小黑對她的安全很看重。
果不其然,李未央提到她的安全時,小黑便嚴肅了起來,看起來還是有些不開心,但還是點頭,“我知道了。”
李未央笑了,突然道,“再跟我說說她吧!”
一個能養出如此善良的妖怪的女子會是什麽樣的?
聽到沈吟的名字,小黑眼睛亮了。
關於沈吟的話,他能說的數不勝數。
他和她初見時的場景,那捧著他的手掌心傳來的溫暖,她咿呀唱戲時的場景,玉指成蘭,聲音婉轉,苗條的身段舞動出漂亮的弧度。她和父母在一起時的快樂時光,整個沈府都是她輕快的笑聲。
在整個謊言沒有被揭穿前,她一直活得單純美好,兒時有父母疼惜,長大了被皇帝嗬護。
李未央歎了歎氣,每次聽她的故事她都會忍不住歎氣。但是越歎氣就越想聽,越聽就越發的歎氣。
她向來不喜歡歎氣的,這是怎麽了?
那邊酒宴已至一半。
各路牛鬼蛇神紛紛出動,借著各種機會探尋遲晨他們的底細,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卻都被遲晨和妲寂不軟不硬的擋回去了。
“哥哥,你在看什麽?”不知何時,杜娜已經走到了杜早身邊。
男眷和女眷是分開的,兩者一左一右,涇渭分明,也不知道杜娜怎麽就過來了。
幸好她已經成親,帶著自己的丈夫過來,也算是和自家人說幾句話,否則還不知道該有多大的風言風語。
杜娜的丈夫也是個識趣的,知道妻子有話和大舅子說,很自然的退到後麵,給了兩人說話的空間。
杜早沒有說話,目不轉睛的盯著被眾人團團圍住的三人。
杜娜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深深的看了眼其中最小的女子。
以前的少女氣褪的幹幹淨淨,現在的她雍容,和那些其他的貴夫人沒多大差別,“是不是覺得很熟悉?”
“你也有這種感覺。”杜早收回目光,目光有些複雜。
他不確定那兩個人是不是就是她認識的那兩個人。
如果是的話,整個所謂的江東是真是假?他們要是被發現的話,那可是欺君之罪。
“很清晰。……我們很久沒見了吧!再見麵都物是人非了。”杜娜摸摸臉。完美的麵具出現裂縫,露出一絲悵惘。
這近一年來發生了太多事。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他們都變了······
“活著就好。”沉默了半天,杜早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是啊,活著就好。”那一絲悵惘消失殆盡,杜娜攏了攏披風,複又是那個雍容華貴的貴夫人,大步而去
隻要活著,一切都好。隻要活著,總會有再相見的一天。
最可怕的是那些永遠無法歸來的人。
心有所念人,卻是不歸人。
一滴淚悄然滑落,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冰,在宮燈的照耀下閃爍著水晶一樣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