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1)
兩人在冷風中站了半晌,耳畔四野寂寂,萬籟無聲似的,夜幕之上繁星點點,隻是暗夜深沉,顯出幾分悠遠蒼茫。
沈薔薇這會兒才覺得不大好意思,便放開他,說:“回來了就好。”抬眼的時候見他正看著自己,月光太過於朦朧,映照在他的臉上有些影影綽綽的,雖然瞧不真切,直覺裏還是瞥到了他冷漠的眸光。
她怔了怔,見他一言不發著,就說:“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
蘇徽意看著她這樣茫然無措的樣子,便抿了抿唇,說:“沒有,就是坐了幾天的火車,有些累了。”
他一麵說,一麵招手喚來了城防參謀,淡淡吩咐,“送夫人回去。”
沈薔薇倉皇的看了他一眼,見他麵上一絲神情都沒有,倒像是真的疲憊了。這一刻心中生出許多的不安來,卻忽而無從去說,不得不配合著他的冷漠,強自點了點頭,裝出一副溫柔懂事的樣子,說:“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抿了抿唇,又說:“改天我再去看你。”
蘇徽意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便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的與她擦肩而過。她站在冷風中,隻覺得寒夜冷峭,讓她禁不住的抖了抖,抬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前頭掛著許多的油燈,於暗夜中開辟出一小圈朦朧的光暈,他被眾星捧月的簇擁著朝前走,脊背堅毅筆挺,很快便瞧不真切了。
城防的參謀站在一旁等了半晌,見沈薔薇這樣失魂落魄著,便說:“夫人,夜深了,我送您回去吧。”
沈薔薇這才緩過神來,不大好意思的笑笑,“那就麻煩你了。”那參謀客氣了幾句,便走在前頭為她開了車門,她上車坐好,雨竹也隨著上了車,見她怔怔著,就壓低聲音說:“小姐別多想了,七少在前線待了那麽久,每天都日理萬機的,又趕著回來……必是太過疲憊了。”
沈薔薇不欲再聽,隻是輕聲的打斷她,“我知道。”她將目光轉向窗外,見車站那一頭樹影斑駁,一個晃眼,汽車便開了起來,她仔細去看,原來被風吹的搖曳的樹已經枝葉稀鬆了。
她驀然的想起,秋天已經來了。
其餘的幾日,沈薔薇依舊沒有等到蘇徽意去看她,雖然表麵上裝的若無其事,心內卻總是惴惴不安的,像是有什麽呼之欲出似的,讓她不敢去麵對。那麽多的疑問在問過自己一遍遍後,倒覺得麻木了。
近來她身子有些發沉,總像是提不起精神似的,時常窩在床上不肯起來。雨竹沒了法子,因著她不準她們打電話給蘇徽意,雨竹便打了電話給韓莞爾,不過才一個中午過去,韓莞爾便來了。
金陵已經入了秋,雖說算不得冷,但這種季節風卻是大的,院子裏的樹雖然還枝葉茂密著,卻漸漸地染了秋色,泛起枯黃來。韓莞爾近來心情也不大好,又來的匆忙,臉上粉黛未施,隻穿了件素淨的洋裝。
晃眼一瞧,倒是與從前別無二樣,沈薔薇知道她的心事,隻是無從去提,兩個人閑閑的說了一會子話,韓莞爾好幾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倒像是有什麽緊要的事情要說似的。
沈薔薇自然瞧出她的異樣,便問:“這是怎麽了?這樣的心不在焉?”
她原本隻是隨意的問一問,韓莞爾卻是笑了笑,說:“可能最近變了天,總是有些疲乏。”
她抬眼看向沈薔薇,見她麵色蒼白,連一絲血色都沒有,不由就說:“姐姐,我瞧你氣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請醫生過來看看?”
沈薔薇一肚子的心事,哪裏心情理會這些,便說:“倒不覺得哪裏不舒服,許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韓莞爾見她這樣敷衍,抿了抿唇,說:“我看你也該放寬心,不要總將心思放在七少的身上,你忘了麽?從前你總喜歡宣揚女性獨立的那一套,身為新時代的女子,怎麽就將自己變成個籠中的金絲雀了?”
她一麵說,一麵觀察著沈薔薇的臉色,見她沉默著,便又說:“姐姐,現在南北打的不可開交,早晚會時局大亂的……你不如跟我一起離開吧,我們去國外,好不好?”
沈薔薇詫異的看向她,目光閃爍著問:“怎麽突然與我說起這個,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韓莞爾皺了皺眉頭,“我能知道什麽事?不過就是每日看報紙,時刻關注著時局罷了,南北不開戰也就算了,如今各方的勢力都在蠢蠢欲動著,我看過不了多久,連金陵恐怕都……”
她還沒有說完,沈薔薇已經嚴肅的打斷她,“軍閥之間的混戰什麽時候停止過?不過就是今天他搶了他的地盤,明天又被搶回去而已!這麽多年我們看的還少麽?何況南地的基業這樣大,就算北地聯合其他的軍閥一起,也未必有勝算。”
韓莞爾見她這樣振振有詞,也不想表現的過於喪氣,就說:“我擔心太過罷了,總歸如今已經開了戰,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她似是無心的又添了一句,“何況如今七少冷著你,你還為他苦守著,算什麽道理?”
沈薔薇不欲與她說這些,便低低的說:“如今南地的擔子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他自然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韓莞爾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卻是沒有說話,隻是拿起桌前的杯子,抿了一口茶。沈薔薇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便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你就不要管我了。”
她頓了頓,問:“你什麽時候離開?”
韓莞爾又抿了口茶,才說:“再等等吧。”
沈薔薇知道她的心事,隻是如今兩個人處境相同,她也不好勸她,便說:“不說這些了,我也有段日子沒有出去逛過了,左右外麵天氣不錯,你又過來了,不如出去走走吧。”
她說著便起了身往臥室走去,韓莞爾忙跟著她起了身,一時像是不知道說什麽好,眼見著她進了臥室,才想起說辭:“外麵天氣有點冷,還是改天再出去吧。”
沈薔薇並沒有當做一回事,開了衣櫃去選衣服,說:“過兩日隻怕天氣會越來越差,就今天吧,正巧你來了,我也有個伴。”
韓莞爾推了門進來,見她拿了見薑黃色的洋裝,就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去等著,直到沈薔薇換好衣服,她原本就不喜歡化妝,隻是梳了梳頭發,便去按了電鈴,沒一會兒雨竹便上了樓來,見她一副收拾妥帖的樣子,就問:“小姐這是要去哪裏啊?”
沈薔薇對著鏡子照了照,才說:“隨便出去逛一逛,你去準備吧。”
雨竹忙著應了一聲,便急匆匆的走開了。兩個人在房中等了半晌,才一同下了樓去,這期間韓莞爾一直沉默不語著,沈薔薇隻當她有自己的心事,便也沒有多問。她原也沒有這樣的好興致,隻是覺得總悶在屋子裏實在無趣,這會兒出了小樓,吹了吹風,倒覺得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消減了不少。
這樣的戰時,即便是金陵,街麵上亦是冷冷清清,汽車行了一路,人煙都是寥寥無幾。原本這樣秋高氣爽的時節,最適宜出來多走動,可見了這樣的境況,沈薔薇隻覺得無趣,便隨意掃了幾眼,就見對麵的十字街上倒是很熱鬧,就叫了停,對著韓莞爾說:“那裏是什麽地方?我們去瞧瞧。”
韓莞爾的目光一頓,一瞬的遲疑過後,才說:“那一帶是貧民區,初春的時候政府開始重建的,另建了個戲園子,招攬了些人。”
她頓了頓,“之前我去看過,沒什麽意思,還是去別的地方吧。你要是想聽戲,我們去梨園啊。”
沈薔薇禁不住好奇,又朝對麵的街上望了兩眼,倒覺得有趣,就說:“去看看吧。”她說完,就開了車門下了車去,這條街因是窄窄的一條,所以並沒有什麽車輛,她也不過走了片刻,便到了對麵的十字街。
說是十字街,卻並沒有供汽車同行的地方,因著周遭的建築程十字形,各處都圍了小攤子和小商鋪,十分的擁擠。
這會兒正值下午時分,街麵上除卻叫賣的小販外,便都紛紛往另一旁戲園子去了。沈薔薇拉著韓莞爾逛了逛,抬眼見街邊那座戲園子門前停著許多的黃包車,車夫都蹲在一邊訕訕的聊著天,裏麵的人進進出出的,倒像是頗為熱鬧。
這戲園子原是舊樓重建的,邊角都有些破敗,好在匾額是新掛上的,用金字寫著大大的“雅居”二字,雖說名字並沒有什麽出奇,但隱隱的聽見裏麵傳出戲腔來,端的是餘音繚繞,燕語鶯聲。
她已經許久沒有聽戲,此刻便被勾起了興致,就說:“我們進去聽聽,我看這小園子裏的伶人可不比那些名伶差呢!”
韓莞爾被她纏的沒了法子,便一言不發的跟著她往裏走,兩個人適才說的話被門口的幾個車夫聽見了,他們眼見著二人通身的氣派,自然要附和幾句,其中一個便笑著說:“這位小姐真有眼光,這裏雖然與那些大的戲園子沒法比,可園子裏的蘭姑娘可真真是了不得了,那身段,那聲音,嘖嘖嘖,即便是咱們南地的七少,都被她迷的七葷八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