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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1)

  轉眼便過了半個月,金陵的夏天還沒有過去,依舊熱的好似罩了個巨大的蒸籠一般。沈薔薇這段日子愈發的懶怠了,整日裏窩在臥室裏看書或是刺繡,再沒有出去過。


  起初雨竹怕她悶壞了,攛掇著她往戲園子聽戲去,可她實在提不起興致,便推脫了。因著蘇徽意再沒有過來,所以盡管雨竹擔心她,也不好打電話給蘇徽意。


  沈薔薇倒也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沒事的時候隻與丫鬟們在一起學習刺繡,她從前總帶著些新式女子的派頭,不愛做這些東西。近來心境大變,倒覺得花費一天的時間對著繡繃子是件有趣的事。


  這樣既可以分心做些事,又可以讓她的內心變得平靜起來。這種平靜並非忘卻心中的恨意,而是明白該要如何審時度勢,看準時機才能讓人防不勝防。這些心思她掩藏的很好,眾人看著她,隻覺得她是什麽都放下了,不在乎了。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蘇徽意還是沒有到小樓來,原本丫鬟們是聽到了些風聲的,隻是見沈薔薇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便誰也不敢跑到她麵前去說。


  一大早沈薔薇就起了床,還不及洗漱的功夫,雨竹便匆匆忙忙的敲門走了進來,見了她就說:“小姐,府上的七姨太太過來了。”


  沈薔薇這會兒正困倦著,聞言先是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雨竹說的是誰,韓莞爾?她過來做什麽?腦子裏很快閃過許多的疑問,可轉念一想,自己也確實好久沒有見她,而她的心思也並沒有那麽壞。


  可思及劉媽,她不由得攥緊了手心。想了想,才說:“讓她等一下。”話音剛落,卻聽見腳步聲離得近了,緊接著傳來人聲,“你和我都這麽熟了,還要注意什麽形象麽?”


  沈薔薇看過去,就見韓莞爾已經款款走了進來,許久未見,她也消瘦了不少,連身上穿的緊身旗袍都顯得寬鬆,一張精致的臉卻愈發的美麗動人了,隻是眉宇間隱著愁苦憔悴,看來她這段日子過得並不好。


  又有什麽好呢?嫁給那樣一個老頭子,可想而知過得是什麽日子。沈薔薇將這些心思都收起來,隻是平靜的站起身朝她走過去,“就坐到廳裏吧。”


  韓莞爾著意看了她一眼,訕笑著坐到了廳裏的沙發上,環顧四周,淡淡說:“這裏裝修的不錯,又僻靜,適合你住著。”


  沈薔薇倒不妨她好似與老友談天一般,像是許久未見,見麵時要說許多話做鋪墊。她近來心中雖說平靜,但也都是刻意回避那些不願麵對的事罷了,此刻見了她,倒勾起了許多過往的回憶,這樣想著,神情自然無法隱藏。


  看在韓莞爾眼裏,倒像是怒氣衝衝一般,就說:“怎麽?許久不見,你還記我的仇麽?”她不在意的笑笑,“那時候將你送走,我真的以為再也不會見了。”


  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又是一笑,“從前總覺得恨著一個人巴不得跟她老死不相往來,可能如今經曆的生離死別多了,許多事情倒不願意過於執拗了,仔細看看,身邊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倒覺得爭與不爭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苦笑了一聲,眸子裏似是閃過淚光,聲音也帶著一絲的哽咽,“你知道麽?蘇笙白他癱瘓了。”


  沈薔薇見她露出如此似哀似傷的神情,一時隻覺得心內抽痛不已。兩個人原本就是異母姐妹,在某種時候是有心靈感應的,就比如此刻,當聽到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們的心境都是由最初的暢快到最後的傷悲。


  是啊,蘇笙白癱瘓了又怎麽樣呢?大仇已報,舊人卻再也不能回來,什麽都改變不了了。沈薔薇這樣想著,心中的喜怒哀樂便都漸漸地消散了,隻是靜靜的看著韓莞爾,說:“是你做的對不對?”


  她躊躇了一瞬,又說:“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後果?如果他們一旦查出了你,你還有命活麽?”


  韓莞爾輕輕的笑了笑,“有什麽關係?反正我解氣了。”又忍不住哼了一聲,“這還遠遠不夠,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她說著,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旗袍的裙擺,像是竭力忍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痛一般。沈薔薇見她這樣,心中更是疼惜不已,原本隻她一個人被怨念困住不得解脫也就罷了,怎麽好連帶著她一起?

  她想了想,便冷下臉來,“他如今那副樣子,已經是生不如死了,你不要再做別的,由他去吧。”


  頓了頓,下了決心一般的說:“我會請蘇徽意放你離開,你還年輕,天大地大,去哪裏都好,不要再留在這裏虛度年華了。”


  韓莞爾見她這副樣子,心中亦是酸楚不已,她知道她一向倔強,這段日子與蘇徽意也不知鬧了什麽別扭,兩個人已經許久未見,此刻為了她,卻說了要請蘇徽意放了她。


  她越想越覺得心中虧欠她,原本從前做的那些事都是她錯了,都是她太過執拗了,所以鑄成大錯。其實她又何止隻對不起沈薔薇一個人呢?想起林佩芝,不由得眼眶一熱,吸了口氣才說:“這種事有什麽好求他的?你們兩個人原本就是他對不起你多一些,憑什麽要你反過來求他?如果你真為了我這麽做,那我倒不如即刻死了幹淨。”


  她已經甚少用這種小孩子的口吻說話,倒像是孤注一擲似的,帶著決絕倔強。沈薔薇聞言輕輕歎了口氣,聲音帶著幾分的苦澀,“何必說這種話?你看看如今沈家還有別人麽?既然走到了這一步,自然要好好的活著才對得起已故的人。”


  韓莞爾的唇角微微抽搐著,一股難掩的情緒堵在了喉頭,讓她說不出的哀傷難過,眼淚忍不住滑落而出,輕輕擦了擦眼角,才若無其事的說:“那時候我從二姨太那裏知道我母親去世的真相,隻恨不能即刻死了。”


  她說著,便看向沈薔薇,眼淚愈發的止不住,“姐姐,我終於為父親和……姨母報仇了。”


  沈薔薇聽她喚這一聲姐姐,隻覺得心像是被狠狠地揉搓著一般難受,仔細去想,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叫過自己。從前兩人心中隔著嫌隙,倒恨不能沒有交集,如今彼此都經曆了那麽多的苦楚酸澀,將人生的不易都嚐了一遍,像是轉了一圈,又重新開始認識彼此。


  她隻覺得鼻子一酸,眼淚也流了下來,抹了抹眼角,才說:“是啊,你為他們報仇了。但是不要再做了,我想你盡快抽身,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她說完,便起身朝她走了過去,原本兩個人是麵對麵坐著,隔得並不遠,她才剛到了她麵前,便被她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腰間哭的泣不成聲,“姐姐,我好想你。”


  沈薔薇徹底的怔在了原地,眼淚也愈加的抑製不住,緩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抱住了她,輕聲說:“這句話真是久違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聽到了。”


  韓莞爾緊緊的抱著她,像是一瞬間回到了小時候,她哭的抽抽噎噎,隔了一會兒才說:“姐姐,劉媽她……我當時也沒有想到她會那麽決絕,是我對不起你。”


  沈薔薇倒抽了一口氣,一瞬間生出了許多的情緒,夾雜著苦澀酸楚,又夾雜著幾分的痛不欲生,可更多的卻是一種包容,她拍了拍韓莞爾的後背,壓抑著哭聲,輕聲說:“都過去了,這事情原也怪不了你,是我把她帶到蘇家那個是非之地的,如果那時候我不那麽軟弱,後麵很多的事就都不一樣了……”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和蘇徽意的關係,現在仔細想想,他們兩個人之間,總是他付出的多,而她一麵貪圖一麵又在索取,像是個貪得無厭的孩子,一旦他讓她不滿,她便要發泄爆發出來,可內心又何曾有過想要維係這段關係的決心呢?


  她收了心思,又拍了拍韓莞爾的後背,“你現在還年輕,聽我的,離開這裏,好麽?”


  韓莞爾放開了她,抬起一雙霧蒙蒙的眼看著她,說:“如果我走了,你怎麽辦呢?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沈薔薇心中酸澀,卻還是說:“我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擔心。”


  她不欲再說這些問題,隻是一時又不知該轉什麽話題,也不知怎的就脫口問了句,“他現在怎麽樣了?”


  韓莞爾擦了擦眼角,輕聲說:“已經出院了,聽說傷到了肺,即便好了也會留下後遺症……”她咬了咬唇,又補了一句,“現在的醫生說話都是這樣的,依著七少的體質,恢複好是沒有問題的。”


  沈薔薇自然知道她是為了安慰自己才這樣說的,便牽強的笑了笑,此時倒覺得老大的不好意思,就說:“不說這些了。”


  她看向韓莞爾,說:“這段日子你要小心行事,七少那裏,我會盡早聯係他的。”韓莞爾垂下眸去,“我來看你,不是為了讓你給我找出路的,姐姐,我……”


  沈薔薇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意思我都明白,總歸這件事你不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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