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2)
大雨接連下了幾日都沒停,將整個金陵都籠在重重雨幕中,日頭躲在雲層裏,街巷城區都灰暗的厲害。因著北地特使的到訪,為表重視,這幾日都是金陵的高官接待。隻是趕上這樣的雨季,又沒什麽消遣,那陳穆揚又是個有主意的,幾次周旋下來,倒叫接待的人不好推脫。
無奈之下,隻得上報到蘇徽意這裏來,他因著對南北時局的忌憚,卻是不想去見。自早上起便召了幕僚開會,一直開到下午三點多。自打南地時局平穩後,與扶桑的戰局一直都是捷報頻傳的,最近因著蘇青陽對前線發起了進攻,倒是讓扶桑有了可乘之機,一連又攻下了三個據點。
這一次開會主要就是擬定新的作戰計劃,一連幾個小時的會議後,辦公室內已經是烏煙瘴氣的,林寧眼見著幕僚們紛紛的走出來,他才敲了門進去,見蘇徽意坐在沙發上抽著煙,倒像是極疲憊的樣子。
他緩了緩,才猶豫的說:“七少,陳穆揚那邊又派人來催了。”
蘇徽意揉了揉額角,慢慢的吐出一口煙霧來,“就約在今晚吧,你去安排一下。”
他說完,便拿起一旁的文件仔細看起來,像是忽而記起了什麽,又說:“告訴顧詩意一聲,讓她跟著。”
他想著既然北地如此費勁心思的要摻和進來,倒叫他心中止不住的打鼓,就目前來看,雖然表麵上時局逐漸的穩定,但實則是暗潮洶湧。這樣想著,不由就皺了皺眉,轉顧窗外,雨絲綿綿,仿若是晨起的霧氣一般,繚繞成一團。
會麵安排在了晚上六點鍾,蘇徽意忙完已是五點四十分,因是盛夏,天還沒有黯淡下去,隻是夕陽的餘暉映照了半邊天,紅彤彤的隱在雨幕中,他穿過軍服,被簇擁著一路走出軍部,雨勢正大著,朦朧中就見汽車已經等在了石階下頭。
快步走下去,直到侍從開了車門,他才看到坐在上麵的顧詩意,本能的皺起眉頭,才說:“你倒是很準時。”
顧詩意已經知道他是什麽性子,所以見他冷淡,也沒有表現的特別在意,隻說:“這樣的場合,我怎麽會遲到呢。”她雖然驕矜,但自覺還是有些大氣的修養,況且是這樣的場合,她身份貴重,自然要準時。
在穿著上亦是花了大心思,特地精心的打扮過,隻是趕上這樣的天氣,又看到蘇徽意冷冷的臉,自覺無趣,倒覺得不自在。兩個人一言不發著,車內的氣氛自是古怪,涼風自窗縫透進來,倒消減了許多的憋悶。
這一程對於顧詩意而言竟是那般難熬,忍不住抬眼去看他,見他麵無表情的看著窗外,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似的,到底是女子沉不住氣,她冷聲說:“七少打算今天也不回家麽?”
蘇徽意不願意與她說這些,沉默著不理會。她心中更是氣不過,便說:“縱然我把你當個死人,但好歹你們蘇家一大家子的人都還在,七少這是誠心讓我難堪,還是誠心讓你們家人難堪?”
蘇徽意便淡淡的說:“有什麽難堪?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兩全其美的事?你選了一個,就不要妄圖再選另一個,這是生存的道理,難道你嫁過來之前,你父親沒有跟你說過麽?”他轉過臉看向她,一字一頓的說:“你我之間說白了是利益交換,我不在乎你用這個名頭去做什麽,也請你不要幹涉我。”
他的目光冷淡的從她身上掃了一圈,“我認為合作對象該是理智聰明的,所以在我厭煩你之前,請你認清自己的身份。”
顧詩意的臉頃刻之間就紅了,她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幾乎是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伸手指著他,“你!”可是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早就知道他十分的機敏,一定會想到她嫁過來的目的不簡單,可這樣受利益捆綁的婚姻,她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即便她已經盡量不願意去參與其中,她都脫不開幹係。
目光觸及他冷冷的眸子,她便將自己的委屈全部壓了下去,她又何須解釋?在這個不在乎自己的人麵前,她真的不該說這麽多的。
車內霎時安靜下來,除卻雨刷一下一下的響著,再無半點聲音。好在這一程並不長,汽車拐了幾個彎也就到了國府飯店,這樣私密的會麵,門口卻站著許多的外國記者。
因是敏感時期,負責接待的官員也沒有強行讓他們離開。隻是派了衛戍擋著,遠遠的,就見崗哨密密麻麻的,汽車直接開到門口去,蘇徽意見狀,也沒有說什麽,兀自下了車,回身卻是紳士的朝顧詩意伸出手去。
顧詩意此時不好發作,便將手遞過去,兩個人挽著手走過去,就見外國記者在爭先恐後的拍著照片,直至走進去,顧詩意才掙脫了他的手,她原不是這樣無理取鬧的人,隻是一次兩次的被人不放在眼裏,倒叫她處事顯得幼稚起來。
蘇徽意並沒有當做一回事,徑自朝裏去,負責接待的參謀恭敬的引他們往包廂去,門口亦是密密麻麻的衛戍把守,蘇徽意進去,就見偌大的包廂,落地窗映進些許灰白的光線,看著極是通透,因著裝修是西式的風格,在這樣的雨季,看著十分的舒服。
陳穆揚原本坐在椅子上,見了他來,便紳士的站起身來,客氣道:“你好,七少。”
轉顧見顧詩意在身後,不由就笑了笑,“七少奶奶,別來無恙啊。”
顧詩意白了他一眼,與他聊了幾句。因著兩個人十分相熟,說話也就省去了那些客氣,這樣說了幾句,陳穆揚才止住了話頭,看向坐在一邊的蘇徽意,說:“七少,我知道你一向繁忙,不敢多耽誤你的時間。這一次我過來,主要是為了對戰扶桑這一事,南地與扶桑開戰也有段日子了,隻是兩方一直都僵持不下,長此以往,恐怕對南地不利啊。”
他頓了頓,也不知怎的看了一眼顧詩意,才又繼續說:“我聽說蘇家的二公子現在也在前線?如此一來,將扶桑打出南地豈不是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蘇徽意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便順著說:“依著陳先生的意思呢?”
陳穆揚便笑了笑,“是這樣的,我這一次過來是受了大帥的命令,他說七少您如今是他的女婿,所謂一個女婿半個兒,他自然不能看著南地再陷入水深火熱中,所以讓我來問一問你,是不是北邊可以派兵過來增援?”
他含蓄的笑了笑,“七少也知道,北地的邊境離你們開戰的地方非常近,如果擬好了作戰計劃,這一次的聯合,就可以徹底將扶桑打出南地。”
顧詩意不禁皺了皺眉,看向陳穆揚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的警告。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她一個女子說話,她明知道這樣下去不妥,卻隻能用眼神警告。
陳穆揚卻好似沒有看到,隻是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蘇徽意,又說:“我知道七少的顧忌,隻是眼下時局如此,顧大帥也並不想表現的太過不近人情,畢竟輿論會非常難聽。當然,如果七少決意拒絕的話,這件事就作罷。”
蘇徽意沉默著不說話,他想著這些事情,如果此時答應了陳穆揚的要求,隻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南地雖說穩定,但仍有一部分的兵力調遣困難,想必這一部分已經被北地看透了,如今蘇青陽又在攪局,長此以往,隻怕會再一次分割南地。
他在來之前早已經分析過了這些利弊,心中亦是已經拿定了主意。默默想了半晌,他才說:“如果北地肯幫忙,這自然是再好不過。”
他頓了頓,目光閃過精銳的光,“隻是有一件事,關於我二哥蘇青陽,他雖然脫離了蘇家,但好歹還是我蘇家的人。所以北地無論發兵與否,都不能跟他起衝突。”
陳穆揚聞言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眼見著諸事已定,他心中的重石也算是落定,便端起了酒杯,“七少,那就祝我們這一次,合作愉快。”
蘇徽意也拿起酒杯來,與他示意過後,便一口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他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考量,這一杯下肚,倒覺得血氣上湧。
放下杯子,轉顧陳穆揚,客氣的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招待不周之處,還請海涵。”
陳穆揚知道這是托詞,亦不強留,遂起了身客氣的說:“好的,七少保重。”
蘇徽意點頭示意過後,便起身拿過一旁的軍帽帶上,看也不看顧詩意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顧詩意倒覺得在熟人麵前丟了麵子,半晌說不出話來。陳穆揚看著她,許久才問:“你過得好麽?”
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還是忍不住想去問。眼見著顧詩意緊抿著唇角,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好與不好如今說又有什麽用呢?”
她抬眼看著他,一字一頓的說:“路是我自己選的,人是我自己挑的,怎麽敢說不好呢?”她對著他笑了笑,“你就當我過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