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4)
直到夜色深了,督軍府的熱鬧還沒散。原本按照西式的婚禮,兩個新人是該向賓客敬酒致謝的,隻是禮後蘇徽意便匆匆的離開,留下顧詩意倒是尷尬的很,好在是這樣的人家,一兩句的解釋也就遮掩過去了,賓客照常的說笑談天,亦或聽戲。
顧詩意一早就回了婚房,她一個枯坐在床邊,倒覺得夜十分的悠長。遠處時不時的傳來伶人掐著嗓子唱出的戲曲聲,婉轉綿綿,倒好似春風化雨一般,咿咿呀呀的將喜慶的詞都唱了一遍。
可悠揚著到了這空蕩蕩的房間,卻顯得那些刻意粉飾的喜氣過於突兀了。抬眼去看,房內黑漆漆的,可窗前的月光卻映了一地,冷藍的透出一絲潤色來。這房子是結婚前特意布置的,各處都裝點的喜氣洋洋,過眼都是紅灩灩的,床帳子原是她自北地帶過來的,由著跟在身邊的老嬤嬤親自繡的百子圖,雖是老派的花樣,但寓意倒是極好的。
她想起臨過來的時候母親的囑托,不似父親那般嚴肅刻板,倒是說了許多女人為人妻該做的事情,要待丈夫溫柔體貼,要學著相夫教子。她原是不愛聽這些的,可想著自己要嫁的人是蘇徽意,便連一腔的心思都滾燙了。
可這樣的新婚夜,那個男子卻拋開了她,連這一絲的顏麵都不給她。望著眼前漆黑的一切,心中的溫熱便褪成了荒涼,往後一仰躺在床上,頭頂便是密密匝匝的刺繡紋樣,在暗夜中好似是交織纏繞的藤蔓,看的她心思百轉的,倒覺得難受。
他許是不會來了,她在心中默默的想。
可夜太長太深,讓她茫然若失起來,仿若在心底紮根了桎梏,不得解脫。
沈薔薇醒過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朦朦朧朧中不過些許微弱的光,默默看了看,周遭皆是陌生的一切,好似連溫度都低到了極點,她皺眉掀開被子,趿了拖鞋走到窗前去,見天幕陰沉著,隻有一縷白寥寥的光,倒仿若要下雨似的。
她推開窗,見對街不過是條窄窄的巷子,狹小潮濕,晨起的霧濃濃的升上來,夾雜著微涼的風,清寂一片。
她這會兒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日後該如何自處?想了想,倒覺得無趣。轉身走出去,才 推開門,卻見沙發上躺著一個人,身上穿著的軍服一下子就映入眼簾,心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此時倒不知該作何反應,想要進去,卻見他似乎是被聲音吵醒,睜眼看了過來,他像是並 沒有睡,眼底青黑一片,一副極是疲憊的樣子。
見了她出來,便說:“現在天還沒有亮,怎麽不再睡一會兒。”
沈薔薇不想理會他,便一言不發的關了門,直至走到床邊,一顆心還是撲通撲通的狂跳不停,比起從前的親昵,現在倒覺得做什麽都顯得尷尬疏離。呆呆的坐在床邊,想著他一夜都沒有離開,又算什麽呢?
她不願意繼續想,可此時卻什麽也做不了似的,隻得坐在那裏聽自己狼狽的心跳聲。倒不妨他推了門進來,聲音響在身後,“薔薇,我已經派了丫鬟婆子過來,你先在這裏住著,等過段日子我一定接你回家。”
“嗬,回家?那裏不是我的家!我跟你什麽關係?”沈薔薇不屑的轉過頭看他,質問:“七少如今可是有正牌夫人的人,我算什麽呢?你打算將我養在這裏,做你籠子裏的金絲雀是麽?你做夢!”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過於激動,便慢慢的平複下來,淡淡說:“我告訴你,這是不可能得。”
蘇徽意原本站在門口,見她露出這樣冷漠的神情,就說:“薔薇,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你,我答應你,馬上就接你回去。”
沈薔薇聽他這樣的話,倒像是托詞,更加不想的理會他,便懨懨的坐下去,冷淡的說:“你走。”
蘇徽意有些無可奈何,可是看著她這樣的心灰意冷,他更是無從去說,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開口道:“薔薇,我答應娶她,並不是為了南地的時局,這些事情你總會知道的。”
沈薔薇便抬頭去看他,見他眉宇間隱著許多的無奈,就冷冷的問:“當然不是為了南地的時局,而是為了將南北兩地都收入囊中吧?從前我隻當你父親才有這樣的野心,沒想到你也一樣!”
蘇徽意沉默了一瞬,才麵無表情的說:“不是這樣的。”他微微歎了一口氣,“那時候我答應父親,是為了你。”
“為了我?”沈薔薇冷笑了一聲,譏諷道:“好可笑的理由。”
蘇徽意也扯起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事實如此,我也無可辯駁,你盡管恨我吧。”
他說出這些話,倒像是被抽幹了力氣,連一絲的精神都找不到,抬眼見她緊緊的咬著唇,不由就說:“薔薇,我很痛心,那些話即便你沒有說給我聽,我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沈薔薇聞言便撇過臉去,哼了一聲,“感同身受?我真恨不得殺了你父親!是他做的對不對?!他一次次的陷害我,甚至不惜殺了自己的親孫子,這樣的狠辣無情!”
蘇徽意垂下眼去,雖然麵上沒什麽表情,可眸中那一抹一閃即逝的冷意還是被她捕捉到了,她說:“是不是跟你們蘇家的利益相比,我的孩子就那麽微不足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當我懷著她的時候,有多幸福快樂?!可臨到了最後,我卻連看都沒有看過她,那麽小的生命,說沒就沒了……”
她的眼淚頃刻便流下來,用手抹了抹,“我不想知道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也不好奇未來七少的人生藍圖到底有沒有我!我現在請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說的也不全是氣話,明明心中的理智知道這麽做不對,可她太了解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心痛,可讓他心痛有什麽好呢?無非還是自己心中那些怨恨無處發泄罷了,總想要他知道,她是真的痛,也是真的恨!
蘇徽意不說話了,他沉默的看著她,兩人之間明明隻隔著幾步的距離,卻仿若橫亙著那些無法的溝溝壑壑,讓他難以跨越,這種距離感徹底的讓他敗下陣來,他幾乎不知道究竟該拿她怎麽辦。
她的手緊緊的攥著睡裙,像是用了極大的力,連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見,他知道她在竭力忍著哭泣,這一刻不管不顧的走過去,將她傭進了懷裏,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的身子,他覺得自己的心忽而抽動了一下,連聲音都變得沙啞,“薔薇……”輕輕的喚出了這一聲,卻再說不出別的。
沈薔薇倒像是發了狂,在他懷裏用力的掙脫著,“你放開我,放開我!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這樣抱著我?!”她的理智都沒有了,隻是用力伸手想要推開他,可他將她抱的太緊,任她怎樣都掙不脫,這會兒也不知是怒是恨,竟就伸手對著他的胸膛用力的打了上去,並且一下重過一下,她覺得自己已經崩潰了,隻管怒吼著,“蘇徽意,我什麽都沒有了,你卻娶了別的女人!我不要再見到你,你給我走!走啊!”
蘇徽意緊抿著唇,無論她怎樣的打著自己,他依舊緊緊的抱著她,眸中仿若痛惜,聲音也透出一絲倔強來,“我不走。”
沈薔薇原本哭的不能自已,聽他這樣說,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倒像是厭煩極了,不由的譏諷他,“你無恥!你不要臉!”
她打了累了,身上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了,懶懶的朝後退了一步,淚濕於睫的看著他,“蘇徽意,我為了你連家人的仇都放棄了,可我換回了什麽?!孩子死了,弟弟死了……你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蘇徽意驀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麽?仲貞他……”
“不要叫他的名字,你不配!”沈薔薇隻覺得神經忽而就繃緊了,冷冷的看著他,眸中的輕蔑幾乎要溢出來,“怎麽?!我的弟弟他死了,竟讓你這樣驚訝麽?你七少在乎過麽?”
蘇徽意不自覺的放開了她,微微垂了頭倒像是不知所措,他從來沒有流露過如此倉皇的神情,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從這種慌亂中回過神來,抬眼看她,見她柔弱的站在麵前,那眸中的淒楚竟讓他不忍去看。
良久,他才又重新抱住了她,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他心中愈發的千回百轉,卻是淡淡的說:“這件事情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人都沒了,我還要你的交代做什麽?!你不要再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想聽!”沈薔薇推開了他,伸出手指著他,“你走!”
蘇徽意被她推得退開了幾步,他嘴角微微抽搐著,終是在看了她一眼後,沉默著離開了。
沈薔薇聽著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不覺心中厭煩,便躺倒在床上去,闔上眼,隻覺得仿若置身在船上,周身都晃動的厲害。
她是真的精疲力盡了,無論是身體亦或是心。
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