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1)
轉眼就到了月初,金陵的天氣益發的炎熱,空氣中的熱浪仿若是水蒸氣一般,炙烤著大地火一般滾燙,督軍府依舊是迎來送往著,因著顧詩意的到來,那些金陵的權貴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巴結的機會,每日裏都有許多的人上門送上賀禮,想與這位身份尊貴的顧小姐攀上關係。
蘇家眾人也是格外的重視,畢竟比起之前的那兩位,這位顧小姐的身份實在顯赫了太多,即便知道日後會成為一家人,幾個姨太太並著小姐們都是待她格外的客氣有禮,生怕她會一點點的小事而覺得不自在。
那顧詩意是個見過世麵的,從前在北地就是個眾星捧月的人物,對於巴結她的人,雖然心中厭煩,麵上卻是處理的周到,絲毫不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她又出洋留學過,西方人待人那種熱情卻不親近的禮數她也學的十足,所以蘇家眾人與她相處幾日,也慢慢摸透了她的性子。
韓莞爾雖然不待見她,但奈何身份尷尬,這次的婚事又全權的交付給了她,即便心中不願,也都隻得將人照顧的妥帖。直到了中午,蘇芳菲便組織了一大家子女人聚在一起吃飯,自打二姨太死了以後,府裏的女人也沒怎麽聚過,因著顧詩意來了,這段日子倒是時不時的聚到一起去。
原本一屋子的女人都在廳裏說著閑話,直到丫鬟上完了菜,蘇芳菲才招待著眾人往餐廳去,三姨太和五姨太原是奉承的好手,得了機會便會纏著顧詩意說話,眼裏和話語裏的巴結處處顯見,隻是說的多了,難免覺得蹩腳。
蘇芳菲看不過眼,眼見著兩人越說越過,便接過話茬來,“妹妹,我聽父親說,你與我們老七原是見過的,這是真的麽?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緣分天定了。”
原本他們蘇家坐擁南地十九省,比北地的地盤大了不知多少,即便是如今這種境況,依然要強過北地,蘇芳菲雖不是那種盛氣淩人的主,可總不能一直長他人誌氣而滅自己的威風。
她雖然岔開了話題,卻還是不忘冷冷的看了三姨太和五姨太一眼,兩人見狀,明知道是觸了逆鱗,也不想表現的太過,便相視一眼,訕訕的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那顧詩意雖不至看人臉色,但她也知道這位蘇家六小姐是個不太好相與的人,與她說起話來也是格外的客氣,“說起這個我就有一肚子的話,現在想想,倒覺得是無巧不成書了,那時候我坐船往北,正好碰到了受傷的七少,我們彼此不知道身份,在浩大的江上相識,他救了我,而我也救了他,這大抵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幾人便笑著附和了幾句,原本這一餐也請了韓莞爾來,隻是她提不起興致,所以即便大家笑的開心,她也仿若看不見一般。隻是聽顧詩意說起她與七少的相逢,倒是頗有些戲本子上的橋段,她想到沈薔薇,心中愈加的不舒服,便顧不得禮數,說:“這還真是一出翩翩公子與佳人的好戲,你們彼此又是這樣的身份,聽著就更有戲劇的色彩了。”
她說著,還笑了兩聲。原也不是什麽過頭的話,又是幾個女人聚在一起,大家聽了,便紛紛笑著看向顧詩意,幾句話也就岔了過去。又閑閑的說了一會兒子話,門外的聽差來報,說蘇徽意的專列已經進了金陵,很快就會回來了。
原本這些日子他都在前線打仗,雖說捷報頻傳,卻總是讓人懸著心,這一下趕在婚前回來,倒是皆大歡喜,蘇芳菲聽了便喜笑顏開的起了身,一麵說著,“這可真是好事成雙了。”她說著便看向顧詩意,“妹妹,提前恭喜你了。”
她說的促狹,倒叫顧詩意老大的不好意思,紅著臉說:“哪有這樣做姐姐的,我不理你了。”
她心中自是高興著,想起之前那一次見麵,心中愈發的抑製不住喜悅,便抿嘴笑了笑。蘇芳菲也不再打趣她,隻是隨手推了推她,“還有時間,快去打扮一下。”
顧詩意愈發的害羞,便瞪了她一眼,邁步走了出去。她一向都是端莊的,此刻流露出這樣的狀態自然很不好意思,隻是心中的情緒難以平複,回了住的院子,倒覺得一顆心在胸膛前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直欲要跳出來似的。她便呆坐在沙發上,想著那一次的初遇,蘇徽意的眉宇便刻在了她的心中,原本她這樣的貴小姐,生活中沒有經曆過什麽劫難,又是在國外長待過,更是羨慕和渴望那種浪漫的愛情。
自打遇到了蘇徽意,倒覺得心中的愛火如何也消減不了,竟就不顧一切的喜歡了。她想著他冷俊的眉目,不覺就撫了撫胸口,緩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妝台前坐好,鏡中的自己還是那樣的漂亮優雅,她一直都很有自信,此刻恍惚的看著自己,倒不確定了。
她想起沈薔薇來,那個從來眉眼素淡的美人,像是從畫裏走出來一般,無論是怎樣的表情,總帶著那一份女子特有的柔弱和氣質,那是她身上沒有的。在這裏住了也有些日子,她縱然對於他們之間的事知道的不多,可聽得多了,自然是羨慕到嫉妒的。
她呆呆的坐在那裏,想著自己身為一個貴小姐,什麽樣的男子是她不能嫁的,隻是肯不肯罷了,直到遇見了蘇徽意,她滿腔的愛戀倒顯得可悲了。
這樣想著,便拿起桌前的梳子輕輕的梳了梳頭發,臉上的妝容依舊景致到無可挑剔,可她總覺得哪裏不滿意,又細細的抹了粉,才覺得氣色好一些。丫鬟已經從衣櫃裏挑出許多的洋裝來,供她選擇。
她原是最喜歡這些的,可此時看了,卻覺得不合適,想了想才說:“拿一套旗袍來。”頓了頓又說:“要素淡的。”
那些丫鬟相視一眼,才應了一聲。很快便拿了一套月白的旗袍來,原本她來的時候,府中的女眷便按她的尺寸做了幾套,隻是她來了這些日子,一直都是穿洋裝,這還是第一次穿旗袍,自然是極合身的,隻是她太過時髦洋氣,穿在身上便多了許多明豔的氣質,與那種溫婉女子穿上旗袍的含蓄截然不同。
她對鏡照了照,倒覺得沒由來的失望,此時也不想去換了。隻聽外麵婆子來報,說七少回來了。她隻覺得心仿若要跳出了嗓子眼,怔怔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那婆子見她臉色恍惚,就提醒她說:“小姐,這會兒七少往大帥那裏去了,六小姐叫我過來請你。”
顧詩意這才點點頭,一言不發的跟著那婆子出了院子,風是極熱的,吹在臉頰上仿若滾燙似的,她不禁拿出帕子抹了抹臉,廊子裏倒是陰涼,隻是緩緩的走過去,心亦是不知飛到了何處去,總是安定不下來。
這一程自是在百感交集中走完,眼見著一角飛簷藏在蔥鬱的樹中,她不由得呼吸都頓了頓,仔細去看,就見防彈汽車停在院門外麵,一整排的衛戍嚴陣以待著,即便是如此炎熱的天氣,卻是紋絲不動。
她看著,便輕輕的勾了唇,心內不禁想,這就是她要嫁的男子。正這樣想著,見婆子引了她往裏去,她是第二次到這裏來,可倒比第一次還要緊張,邁步進了廳裏,抬眼便見到了蘇徽意,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軍服,更襯得眉目冷俊,在透進來的金色光線裏,愈發給人一種不容逼視的淩厲。
他幾乎是淡漠的從她身上掃過,便轉了目光,倒是蘇笙白極是熱情,招了手喚她過去,“詩意啊,快過來坐。”
她雖然麵上有些掛不住,到底規矩不亂的走了過去,便聽蘇笙白說:“你與老七之前見過,不必這樣拘禮。”他說著卻起了身,“你們年輕人聊吧,我這個老頭子就不參與了。”
顧詩意倒顯得有些局促,起身目送蘇笙白離開,抬眼倒見他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不禁垂下頭去,便聽他笑了笑,“顧小姐,真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再見麵。”
他像是隨意閑談,隻是話語卻略有些冷冰冰。她禁不住抬頭去看他,此時卻不說那些緣分不緣分的話來,隻是淡淡的說:“我覺得這樣的方式,就是最適合彼此的方式。”
蘇徽意輕笑著點點頭,他的眉宇閃過一絲不耐,“顧小姐,既然你我馬上就要成婚,我想有些話還是放在現在說清楚的好。”
顧詩意見他待自己這樣冷漠,自然知道他要說些什麽,隻是那一分的傲氣倔強還是使她先開了口,“你要說的我都知道,我也明白這樣的婚姻不過是受利益捆綁罷了。可我既然會嫁給你,就是你的妻子,與你榮辱與共,福禍與共。即便你千百個不願意,還是必須要同我舉案齊眉。”
她笑了笑,“這些話不說也罷,你想與我撇清關係這也沒什麽,總之婚後你要做什麽我不會管,也懶得去管,我更不會在意你心中有誰,你隻要知道,我是顧家的女兒,這就夠了。”
她說過,便對著他禮貌疏離的笑了笑,而後轉身離開,出去的時候,倒覺得身子敵不過熱風,熱浪一陣一陣,焦灼著她的心,低頭去看,原來是身上穿了件不合時宜的衣服。
所以,感覺注定是不一定的。
她自嘲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