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3)
直到了中午,雨才淅淅瀝瀝的落下來,汽車在街道上緩緩而行著,透窗去看,雨幕織出層疊的網,一重又一重的遮在眼簾。車內寂靜無聲,隻有雨刷有節律的發出沙沙的聲音。
因著雨勢越來越大,汽車在上了正街以後便開的極慢。喬雲樺慵懶的倚靠在車座上,一瞬不瞬的盯著窗外,街上行人寥寥無幾,仿若被雨水推著前行。這會兒雨已經越來越大,像是瓢潑著從天而降,他聽著雨聲陣陣,不覺的皺了皺眉。
這樣行了半晌,汽車終是拐了彎,眼見著前方不遠處有個酒店,看著不大,但裝修的卻十分的華麗大氣。司機看了看,確認過後說:“就是這裏,309號。”
他將車停在酒店門口,就見坐在副駕的聽差已經下了車,撐著傘去後麵開門,喬雲樺自車上走下來,抬眼望了望酒店,不過隨意一掃,便闊步朝裏走去。
門外的門童見了這樣氣派的人,自是笑臉相迎著開了門,走進去,又是迎過來幾個西崽,那聽差便上前去,因著事先已經打過電話來,眾人知曉喬雲樺是來找人,便客氣的引著他們上了電梯。
三樓原是貴賓住的地方,裝修的檔次自不必說,喬雲樺一路便到了309號房,他抬手製止了聽差,用力敲了兩下門,裏麵卻是半晌也沒有動靜。他這會兒倒像是不耐煩,便又敲了兩下,這才聽見裏麵傳出矯情的女聲,“哎喲,急什麽呢?!”
門很快被打開,就見裹著浴袍的阮紅玉素著一張臉,頭發還濕漉漉的,像是剛洗完澡的樣子。她一見了喬雲樺,倒未露出多少驚訝,隻是挑眉笑了笑,“喬少爺怎麽有這樣好的興致來看我?”
她笑的促狹,那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來的這樣不巧,我還沒洗完澡呢!”
喬雲樺至始至終都冷著一張臉,此刻聽她說話這樣不顧忌,便皺了皺眉,也不理會阮紅玉堵在門口,用了力將門推開,倒險些讓她摔了個踉蹌,雖然是花容失色,阮紅玉也未敢抱怨,隻是無奈的笑了笑,“你這人還真是毫無章法的,說來就來,連個招呼也不打,這樣氣勢洶洶的,算個什麽?!”
她眼見著他進來,便伸手將門關好,倒不妨回身的時候,被他一巴掌甩在了臉上,他用了極大的力道,她幾乎是頃刻間便跌坐在了地上,腦子嗡了一聲,像是猝不及防的,驚訝的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臉上赫然一個紅紅的巴掌印,雖然嘴角都滲出血來,她卻仿若感受不到疼一般,隻是怔怔的呆坐在地上,喬雲樺掏出手絹來,擦了擦手心上的水漬,連看也不看她,就那麽慢條斯理的說:“你真是好大的膽子,這種時候,你跑過去與她那些話做什麽?!你想要拆我的台,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阮紅玉聞言便抬了頭去看他,但見他神情淡漠,眉宇中那一股冷傲的氣韻仿若一把刀子,就那樣次中了她的卑微,她知道他從來都是這副樣子,尤其在麵對她的時候,那眉目中從來都不是含情脈脈的,從前她有利用價值的時候還時常的與她玩鬧說笑,而今,卻隻餘下近乎殘忍的冷漠來。
她仰視著他,骨子裏的倔強在這一刻迸發出來,“我就是說了又怎麽樣?我刺痛了你的心肝寶貝,所以喬少爺想要把我怎麽樣?!”
喬雲樺倒像是預料到她會這樣說,隻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紅玉,你我都這樣熟了,你又何必擺出這一副姿態,既然你已經告訴了她,就算我打死你也於事無補。”
他這樣說著,嘴角便露出一抹嘲笑來,將手中的帕子扔在地上,“況且我留著你還有用,這一巴掌就是給你的警示!你以後要是還敢這樣放肆,我保證你會死的很慘。”
阮紅玉從鼻孔裏發出一聲輕哼,那聲音更像是自嘲,“我對你還有用?是了,在喬少爺的眼裏,我不過是一條狗而已!怕是連沈小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她沒有說完,隻是垂下頭去,伸手抹了抹臉頰。
才說:“也沒什麽,這些我也習慣了,就算是我嘴賤吧,但這樣的事,你又能瞞著住幾時呢?你明明知道,蘇七少的人還在到處找她,你留不住她的……”
她還沒有說完,卻被喬雲樺冷聲打斷,“你給我閉嘴!”他是真的被她這一句話給氣到了,眉頭微微皺著,冷冷的俯視著他,“紅玉,我再最後警告你一次,做好你該做的事,否則我饒不了你。”
阮紅玉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這一次算是觸了你的逆鱗,這一巴掌算是我活該倒黴。”她說的平平常常,倒像是並不當做一回事,隨即優雅的起了身,攏了攏濕漉漉的頭發,說:“我倒不求你待我多好,隻是別總冷著臉我就千恩萬謝了。”
喬雲樺便回過身去看了她一眼,見她正拿了毛巾在擦頭發,他知道她的心思一向極深,便說:“這一次你過來,又是存了什麽主意?”
阮紅玉知道他懷疑自己,也不多做解釋,隻是對著鏡子擦著頭發,隨意答道:“南地我是待不下去了,自然要來北地投奔你啊!”
喬雲樺嗤笑了一聲,“紅玉,你的心思什麽時候能瞞得過我?就別繞彎子了,說說吧。”
“這算是什麽話?”阮紅玉先是笑著問了一句,又說:“我與喬少爺是一條船上的人,我會有什麽心思?我這麽長時間以來忙前忙後的,還不是為了你麽。”
她回過頭來瞪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難不成因為你對我狼心狗肺,我就對你別有用意了麽?你也太看輕我。”
喬雲樺卻是不說話了,隻是一瞬不瞬的看著她,似乎想要認真的將她看清楚。兩人對視著沉默良久,倒是阮紅玉忍不住先笑了,調侃道:“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麽?我這副樣子,難不成讓你起了什麽心思?”
她一向說話都是沒輕沒重,喬雲樺便轉開眸子,作勢要走,卻被她拉住了手臂,“哎,這就走了,好容易見了一麵。”
喬雲樺見她這樣的不成樣子,就掙了掙,他沒有回頭,兩個人這樣僵持著,卻聽她輕聲細語的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賤,怪不得你瞧不起我!這算什麽?你才剛打了我,我卻還這樣的求著你,真是沒有道理可講。”
喬雲樺沒有回頭,隻是靜默著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後才用力掙開她的手,闊步朝外走。這樣一路走出去,外麵的雨還在下著,倒比之前愈發的大了,洶湧的拍打在地麵上,濺起高高的水花。
汽車早就等在了下麵,聽差撐著傘跟在他後麵,直到上了車,他才露出一絲疲憊的神情,撫了撫袖子上的水漬,淡淡說:“去醫院。”
他轉頭看向窗外,雨幕好似珠簾,在風中搖曳著,此時他心中何止是思慮萬千,但有些事情總是要去麵對,尤其在這樣的時候。
因著開往醫院的街上沒什麽行人,所以一路都是疾馳而過,走過長長的街道,便到了醫院。喬雲樺朝醫院的大樓望了望,才下了車。
醫院走道極是安靜,促使他的腳步都變得輕緩下來,直到了病房前,他先是透窗去看,見沈薔薇已經醒了,卻保持著躺著的姿勢,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天花板發呆。
他默了默,才推開門走進去,走到床邊輕輕的坐下,用很自然的口吻說:“你醒了,吃東西了沒有?或者你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沒有?我派人去買給你,對了,你喜歡吃徐家鋪子的點心對不對?我這就讓人去給你買來……”
他還兀自說著這些不相幹的話,沈薔薇卻是恍若未聞似的,隻是怔怔的看著天花板。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現如今她倒覺得自己隻剩下這一副驅殼了,還有什麽呢?無限的悔恨,無限的怨,連她自己都厭棄了。
仔細去想,這小輩子大抵是將這世間所有的苦楚都品了一遍,到頭來除了一身的傷,竟然什麽也沒有剩下。
事到如今,她倒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
這樣想著,更是生了許多自怨自棄的心思。喬雲樺見她這樣一言不發著,便又朝她挪了幾分,輕聲說:“薔薇,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哭一哭,別這樣子。”
他的語音中略帶著祈求,可她卻還是無動於衷著。
她不想再哭了,在這樣接連的打擊下,她的心早已被燒成了灰燼,連心都沒了,還有什麽值得哭的呢?她從前最喜歡哭鬧,但凡有一點的不順心,總是要哭上一哭,可如今再沒有為她擦淚的親人了,還有什麽好哭的呢。
喬雲樺垂下眸子,“我知道你心中怨我,可這樣的時候,我要如何的告訴你呢,薔薇,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呢?”
沈薔薇聽著他這樣跟自己說話,也辨不清是何滋味,隻是闔上眼去,有些訕訕的說:“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你出去吧。”
她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他聽在耳裏,隻覺得憐惜,此時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便枯坐了半晌,才起身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