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1)
沈薔薇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兩日後的下午,此時汽車正往北行駛著,因著條件使然,這一程自然又是在山路上七拐八拐著,她原本身上毫無氣力,被這樣的一顛簸,隻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車上的空間有限,她獨自一個躺在後座上,對麵則是喬雲樺,她幾乎是睜開眼,就見到了他,車內靜謐無聲著,他正倚靠在座位上睡得憨沉。那一縷陽光妥帖的照在他的臉上,麵頰瘦削英挺,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清秀的五官仿若刀刻,而睫毛又長又密,像是蝶翼的影子。
她默默看了看,才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又閉上眼去,心中的愁腸千百隨著起伏不平的山道來回旋轉著,她想起自己那個剛剛離世的孩子,忍不住就是鼻頭一酸,她這個做母親的這樣的不合格,竟然連自己的孩子都護不住,她都來不及知道她是男孩還是女孩……
眼淚洶湧的流出來,將車座都浸濕了,那一種無力感充斥到全身,讓她整個人呢都處在悲傷的情緒中走不出來,她恨,這些人為除掉她不擇手段,她恨,自己總是被別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像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蟲子,任誰都可以輕易的踩碎她。
她傷,傷自己這樣的無能渺小,連自己僅有的親人都護不住!她更傷,曾經說好要護她一世的 人馬上就要娶別人,甚至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身不知何處。
她忽而就明白了,她遇見蘇徽意,從來都不是幸運的,他帶給她太多的災禍,不僅傷害了家人,更害了自己。
他從來不是自己的良人!
她緊緊的闔上眼,這一刻多希望一夢醒來後,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聽見車輪壓過地麵的沙沙聲,山路是那樣的崎嶇不平,每行一步都顛簸的厲害。像是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她還在連累他人,她的前路依然是渺茫的。
索性睜開眼,想要起身坐起來,卻見對麵的喬雲樺不知何時醒了,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那縷日光綴在眸子中,亮的仿若星辰。她忽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可一開口,語音卻是哽咽的,“我的孩子,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喬雲樺靜靜地看著她,似是並不忍心去回答她,她已經消瘦的可憐,像是再經不起風雨的玉簪花,孱弱的讓他不忍去看。
他動了動唇角,才說:“薔薇,別去想了,你還活著,隻要你健健康康的,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他從來沒有這樣輕聲軟語的同人說過話,隻有在麵對她的時候。她怔怔的看著他,微一合眸,眼淚便簌簌的掉下來,“告訴我吧,讓我知道。”
喬雲樺瞥開眸子,看向窗外,遠處山嶽青蔥,雲霧綿綿,交織著夏日炎熱的風,過眼是樹木叢生,枝葉繁密,樹影照在玻璃窗上,斑斑駁駁。
他頓了頓,才說:“是個女孩兒。”
沈薔薇一言不發的坐起身,眼淚無聲無息的落在胸口上,她抹了抹,抽了口氣,狠狠地咬著唇,像是在強製壓抑著痛苦。
喬雲樺見狀,就抓住她的雙肩,雙眸看進她的眼裏,“薔薇,你必須要振作起來。你的人生還很長,慢慢的都會好的。”
沈薔薇抬眼看著他,這一刻腦中紛紛雜雜的,她覺得她的心徹底的亂了,有太多事情她需要時間去想清楚,有太多的東西她需要捋一捋,她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無論怎樣孩子都不會再回來,可是那是她的命啊!怎麽會說不想就不想,說忘記就忘記呢?
她覺得她要崩潰了!
“不會好的!你不懂!”她忽而大聲的吼出來,那雙眼睛中迸射出一種異樣的光芒來,“我失去的太多了,你根本就不懂!”
她說過這一句,便嚎啕大哭起來,自打成年後,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過,即便是父母接連的亡故,她也都是在背地裏偷偷的哭,像如今這樣不管不顧的失控,已經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失去孩子的那一天。
孩子孩子!
喬雲樺看著她這樣抑製不住的嚎啕大哭著,那種深深的感傷襲上來,他幾乎是本能的抱住了她,緊緊的將她擁在懷裏,感受她的淚浸濕了胸膛,滾燙的流會到心裏最深最軟弱的地方。
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薔薇,會好的,這些都會好的。”
他緊緊的握住了拳頭,還有許多的話他沒有說,包括那些交織在一起的恨意,包括他將要做的報複。
沈薔薇倚靠在他的懷裏,哭的像個孩子,這一刻男女大防的禮教全部消失,她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在自己遇難的時候,一次又一次的解救了她,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又死了幾次。
她抽噎著說:“謝謝你。”
喬雲樺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倒像是不習慣這樣的客氣,就說:“還要開好遠的路才能到,你餓不餓?”
他說著便又拍了拍她的背,“別再哭了,你也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先吃點兒東西吧。”
沈薔薇這會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就掙開他的懷抱,擦了擦眼淚,她胃裏灼燒著,並沒有胃口,就搖了搖頭。
喬雲樺想著她才剛醒過來,也不知道身子怎麽樣,隻是這樣的事情又不好多問。就扶著她坐下去,說:“要晚上才能到,你既然不想吃東西,就先休息吧。”
沈薔薇拿了帕子擦了擦臉頰,她這一通發泄倒攪得身子不適起來,小腹依舊絞痛著,這樣的炎夏,車內多少有些炙悶,她倒有些透不過氣來,便倚靠在窗前,微微的喘著氣。
喬雲樺自然看出她不太好受,就問:“要不要把窗子打開?”
沈薔薇無聲的點點頭,她因著失血過多,臉色極是蒼白,映照在窗前,仿若是透明的紙一般。喬雲樺即刻便搖下了車窗,六月的風熱浪似的吹拂進來,沈薔薇大口的舒了口氣,倒覺得自己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像這樣自由過。
她吹著和煦的風,因著身體太過虛弱,很快便睡了過去。直到了夜半,汽車才開到了汾台,這裏是北地的繁華城市之一,所以汽車才開進了城區,隨處可見都是高樓大廈,即便是夜色岑寂,依然透著別樣的富麗。
因著早有囑咐,司機一進了汾台,便直接去了醫院,原本這一帶有許多喬雲樺的人,所以行動並沒有什麽不便。汽車一路風馳電掣著,拐了幾個彎,便到了汾台有名的醫院。
另有聽差進去通報,喬雲樺見沈薔薇還沉沉的睡著,便輕喚了一聲,“薔薇。”
沈薔薇卻好似恍若未聞,他又連著喊了兩聲,她仍是動也不動。他終於察覺哪裏不對,便拍了拍她的肩頭,“薔薇,醒一醒。”
他說著便開了車燈,但見沈薔薇臉色慘白,連唇角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目光朝下,這才發現她的衣服下擺有些血漬,不禁的瞪大了眼睛,這會兒也顧不得許多,兀自開了車門,抱著沈薔薇下去。
三步並作兩步便進了醫院的門,醫生已經迎了出來,見狀忙吩咐護士將人送到手術室去。這樣緊急的時刻,喬雲樺即使沉穩,卻免不了亂了陣腳,額頭亦是溢出許多汗來。
直到了手術室門口才不得不頓住步子,看著沈薔薇被推進去,她還昏迷不醒著,身形瘦弱的仿若一片紙,他忽而覺得心驀地沉下去,匆匆的看了一眼,那門便關上了。
跟著一起來的聽差默默的站在一旁,隔了許久,喬雲樺才微微仰了仰頭,走到窗前去,窗外夜色岑寂,黑雲密密匝匝的,簷頭還可清晰的聽見雨滴的聲音。原來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滴答滴答,輕聲綿綿。
這樣接連的折騰,他近來都沒有怎麽休息,眼底亦是青痕一片。可這樣的時候,卻覺得神經繃的緊緊的,連一絲一毫都不肯鬆懈下來。
默默站了片刻,便坐在了長椅上,淡淡吩咐,“把這裏的事情處理一下,再去看看南邊有什麽消息。”
那聽差應了一聲,便離開了。喬雲樺默默的想著,如今南地的時局逐漸的穩定下來,與扶桑的戰事恐怕很快就會結束。隻是北地突然攪和進來,目的肯定不簡單。隻怕穩定了時局,南地 還是會走上被瓜分的結局。
他一個局外人都看得透徹,蘇徽意又為何會看不清這一點?在這樣的時候選擇跟北地聯姻呢?他也不過這樣想了想,眼下這些事情倒是不緊要,他看向身旁剩餘的人,說:“最近三公子那裏有什麽消息麽?”
他頓了頓,又問:“阮紅玉呢?”
那聽差原是他的心腹,對這些人的消息自然是時刻關注的,當即就說:“三公子最近倒沒什麽,至於阮小姐,自從與盧禦平聯合後,就不常送消息來了。”
喬雲樺勾唇冷笑一聲,“這個女人心思深得很,區區一個盧禦平算什麽?你也不必發消息給她,由著她去吧。”
他朝手術室望了望,心便又沉了下去,如今諸事都需要重新計劃,他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隻是一思及沈薔薇,還有他遠在南地的母親,他便理不出絲毫的頭緒來,伸手撫了撫額,隻覺得疲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