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4)
正當她昏天暗地的時候,卻清晰的聽見耳畔“撲通”的一聲,她的手腳早就麻木著不能動彈,這一刻天地極是安靜,她聽的清那些極是細微的水聲,波浪聲,還有風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 到底還是不是活著,那一絲微弱的意識慢慢的減弱,隱約間她感受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於冰涼中傳遞出微微的暖意。
生機在這一瞬間變得強烈起來,她幾乎是本能的抓住了那人的手,然後一寸一寸,握的緊緊的。她感受到身子在逐漸的往上去,甚至感受到溫軟的唇觸在她的唇角,她幾乎是下意識的索取著那人的氣息。
水纏繞在周身,密密潺潺,夾裹著她的身體一蕩一蕩的,仿若是一條無骨的魚。她在這時候生出了一絲意識,感受到那人帶著她上了岸,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薔薇,薔薇……”
那個聲音熟悉極了,焦急中又夾雜著一絲哽咽,讓她聽著很是不忍。可她動不得,她的身上很是寒冷,明明是最熱的伏天,那風盡管吹的和煦,熨帖在肌膚上的水依舊冰涼一片。
她感受到那人的唇角再次覆了上來,一股溫熱的氣體灌進胸腔中,仿若是星星點點的火,一下子炙烤著湧過來,她下意識的開始猛的咳嗽起來,這樣一連半晌的功夫,才覺得氣息逐漸的平了。
那聲音還在焦急的喊著,“薔薇,你怎麽樣?”
她慢慢的睜開眼去,就見晨光驟然亮在眼前,明亮的仿若劃過天際的白光。而在白晝似的光暈裏,映照出一個人的臉,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可是眉目卻依然俊秀明朗。
她想了想,才記起這個人是喬雲樺。
她微弱著問:“喬雲樺……你怎麽會在這裏?”
而對方卻隻是看著她不說話,就那樣默默地直視著她,隔了良久,臉頰才閃出幾分赧然的紅暈,他瞥開眸子,才說:“我如果你不在這,你就活不了了!”他的話中滿是賭氣,說完便利落的起了身。
沈薔薇見他動了氣,就虛弱的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你能在這裏,我很高興,你又救了我一命……”
她這會兒逐漸的恢複了意識,倒覺得腹部撕裂一般的絞痛著,就咬著唇,說:“我肚子痛……”
喬雲樺當即回過身來,目光觸及她的腹部,她身上原本穿著件寬鬆的長衫,隻是此時浸了水,全部服帖的黏在身上,而雙腿中間直至腳踝早已是血跡斑斑。
他不由的大驚,快步上前俯身將她抱起來,此刻她的臉上蒼白的一絲血色都不見,仿若是綴滿了晨光一般,白的近乎透明,而眉緊緊的皺著,唇狠狠地咬著,顯見是痛的厲害。
他倉皇的安慰著,“你忍一忍,我馬上帶你去看大夫!”說罷,便大喊了一聲,原本站在遠處的幾個男子便蜂擁似的衝了過來,停在一旁的司機也眼疾手快的將車開了過來。
沈薔薇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臂,痛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她感受到身體在被慢慢的撕開,仿若好多無形的手在用力抽扯著,想要將她的血肉分開,她在最痛的時候仿若已經預知了什麽,似是 輕喃一般的說:“救救她,救救她……”
喬雲樺已經抱了她上車,司機將油門踩到了底,那引擎嗡嗡作響著,壓在地麵上仿若都起了一層火星一般,飛沙走石著極速的開了出去。
他看著她遍布淚痕的麵頰,那雙眸子中滿是渴盼和祈求,他緊緊的抱著她,感受到她渾身都因為劇痛而抽搐著,仿若是受了電擊一般,不能自已。
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鮮血,汨汨的湧到了衣服上,這一刻他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仿若這微小的一句,也會驚動懷中的人,帶來不好的事情。
他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連呼吸都是謹慎小心的。可時間卻那麽長,窗外是炎夏山間的美景,日光滿溢,青山潤澤,可看在他眼裏,卻異樣的枯敗。
沈薔薇已經徹底的暈了過去,他卻不敢吵她,額頭間因為焦急溢滿了汗,隻是一遍遍的抬頭看著前行的路,可這樣看著,時間卻仿若凝滯似的,越來越慢。
他終於忍不住問了聲,“還有多久?!”
司機顯然更是的慌張,亦是滿頭大汗著,一麵狠命的踩住了油門,一麵回答道:“快了,再轉個彎就下山了。”
直到下了山,司機七拐八拐的,很快就在一處診所門口停了下來。聽差趕忙先下車去找大夫,這邊另有人開了車門,喬雲樺抱著她下車,眼見著醫生已經跑了出來,就焦急的說:“快,快救人!”
醫生眼見著情況緊急,就招呼他們進去,入眼先是個大堂,往裏則是後院,幾個護士也快步走了出來,直到將人送到了手術室,喬雲樺看著她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那樣的無助可憐,不由就抓住了醫生,祈求似的說:“醫生,拜托你一定要救好她。”
醫生點了點頭,便請他先出去等著,這樣一等,便不覺等到了黑夜,眼見著護士進進出出的,喬雲樺坐在外間的廳裏,一聲不吭的盯著手術室的門,幾個聽差站在一旁也都是靜寂無聲的。
這樣過了不知多久,才看見醫生推門而出,他緊皺著眉,見了喬雲樺便輕輕搖了搖頭,語音有些沉重的說:“病人出血太過嚴重,婦人和孩子現在都很危險。”
他撫了撫眼鏡,還是問:“保大還是保小?”
喬雲樺驀地睜大了眼睛,瞳孔明顯的收縮了一下,“什麽?!”
他緩了緩,才平複下情緒,輕聲問:“醫生,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醫生無奈的歎了口氣,“病人現在很危險,你必須馬上做決定。”
喬雲樺垂下眸去,看著地上長長的人影,這一刻窗外的天早就黑了,隻是又餘光掃著,一片的冷藍色,他就這樣在原地怔了怔,才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保大人。”
他說完這一句,便又坐到了椅子上,遙望外麵,星月交輝,他忽而覺得胸口發悶,便伸手去解領口的扣子,可才解了一顆,卻不耐的用力扯了扯。他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十足的好人,對待沈薔薇,他心中亦是存著一份私心的,想讓她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可又想她待在自己身邊可以感覺到幸福,而並非束縛。
可現在,卻覺得有什麽在慢慢抽離,甚至逐漸遠去。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麵對。
沈薔薇雖然昏昏迷迷著,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還是時刻在折磨她,那種身體被撕裂的痛,仿若一把尖刻的刀狠狠地割在身上,她覺得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住了。可這感覺卻讓她難受不已,她一絲淺淺的意識知道這是意味著什麽,她拚命的想要伸出手去,再摸一摸那個孩子,可是身子亦是千斤重,仿若無數雙手在死死的抓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連聲音都發不出,隻能無助的流著淚。
她感受到那個孩子在慢慢的離開自己,她忽而發覺在這一刻,整顆心都死了。
在痛覺中生出一絲意識竟然讓她睜開了眼睛,她顧不得看眼前的人影,隻是自嗓子眼裏發出一聲疑問,“孩子……我的孩子呢?”
醫生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倒像是不忍看似的,隻是搖著頭歎了口氣。沈薔薇抑製不住的大喊起來,這一刻所有的委屈與傷感全部襲上來,將她那根原本就脆弱的神經徹底的擊垮了,她幾乎是痛徹心扉一般的哭喊著,那樣的哀哀欲絕。
醫生正在為她搶救,見她這樣的情緒不穩定,忙吩咐護士按住她,可幾個人的力量竟然都壓不住她,她覺得自己已經沒了理智,與瘋子毫無區別,“為什麽啊?!為什麽不肯放過我的孩子?!”
她的喊聲自然驚動了外麵等候的喬雲樺,他很快便推門跑了進來,見她披散著頭發,臉上淚痕遍布,可那一雙大大的眼睛明明該是秋水一般的,此刻卻透著死寂。
而黑發遮擋著麵頰,卻顯得一張臉更加的瘦了,仿若就這樣一下子便骨瘦如柴了,他見她這樣的柔弱可憐,不禁快步走過去按住她的雙肩,“薔薇,你冷靜點。”
沈薔薇這才有意識似的看過去,可是目光在對上他的眸子後,眼淚卻一下子奪眶而出,她輕輕的問:“你告訴我,我的孩子是不是還在?”
她渴求的望著他,這讓他不自覺便低下頭去,可這一神情看在她的眼裏,卻愈發的催化了她的悲傷,她用力晃動著他的手,大聲的喊道:“你說啊!我的孩子呢?”
喬雲樺隻是默默的起了身,背對著她不再去看,她呆呆的坐在那裏,動也不動了。由著幾個護士按著自己,連針頭刺入身體,亦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想,她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精神支撐,她真的活不成了。
眼淚洶湧的流出來,而她卻是安安靜靜的,身上還是痛著,仿若被撕扯開,又拚湊到一起去,她恨極了這種感覺。
怔怔的看著前方,卻覺得頭轟隆一聲炸裂開,就這樣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