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2)

  沈薔薇本來睡著了,可是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麵的大門開了,原來是有車回來,壓在地麵上沙沙作響。她幾乎是本能的就醒了過來,也顧不得穿鞋,隻快步走到窗前,就見兩束黃澄澄的光直直的照過來,倒晃得她眼暈,微微眯著眼去看,就見蘇徽意已經自車上走了出來。


  她這會兒睡眼惺忪著,可心中卻是跳的如擂鼓一般,隻是遊移不定著,一麵該思索著怎麽辦,一麵又想著該如何麵對他,她正慌亂的不知所措,就見門被輕輕的推開了,想是蘇徽意以為她還睡著,所以動作極是輕緩。


  室內沒有開燈,恍然間見她站在窗前,恰似一縷月光映照在她身上,一身月白的睡裙直蓋過腳踝,長發柔順的披在肩頭,愈加襯得身姿窈窕。


  月光又淺又薄,虛虛的籠罩在她的臉上,卻是蒼白的厲害,讓人想起西洋的白薔薇花,又像是晴空中的白雲,白的幾乎半透明。


  他沒想到她還沒有睡,見她這副樣子,不覺就怔了怔,才走進來,“怎麽連鞋子都沒有穿?”


  他說著就俯身去拿拖鞋,回頭見她隻是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仿若彷徨著。那張臉毫無血色,而那雙眸子好似承載著潭水一般,熠熠閃著光。他默了默,才走到她對麵去,輕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兩個人站在床頭,左右都是寂靜無聲的,那白紗的帳子在眼前輕輕蕩著,薄的像是蟬翼,而上頭織的輕紗仿若灑了碎碎的珠光,在暗夜裏星星點點的閃著。


  沈薔薇垂下眼去,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被夢魘著了。”


  蘇徽意聽她這樣說,直覺裏她有事瞞著自己,卻隻是笑了笑,“聽說懷孕的人都會做些奇怪的夢,你做了什麽夢?”


  他隨口說著,便輕輕的抱起了她,眼見著她麵上露出慌亂神色,連臉頰都透出紅暈來,不由的笑一笑,將她安穩的放在了床上,說:“以後下床的時候記得穿鞋,別著涼了。”


  她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麵,便呆呆的點了點頭,抬眼問他,“有仲貞的消息了麽?”


  他慢慢的脫下外衣,室內黑漆漆的,她並沒有看清楚他的表情,隻聽他說:“我一定會把他安全的送到你身邊。”


  她心中茫然著,卻不知怎的笑起來,“你也不要太過勞神,我知道你總會辦好的。”


  蘇徽意聞言就將衣服輕輕的放到一旁,坐在床邊背對著她,這會兒倒聽見風聲一陣緊似一陣,他緩了緩,才說:“我聽說景平有個北禪寺,在這一帶都十分有名,明天我帶你去轉轉。”


  他回轉過身來,見她倚靠在床頭出著神,那小腹已經高高的隆起,他不由的靠過去,伸手撫上她的小腹,像是可以感受到一個新生命在慢慢的成長,這會兒更像是心靈相通,他便輕輕的摩挲著,抬眼見她含笑看著自己,那雙眸子柔柔的,仿若一汪秋水,澄澈透亮。


  “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她也伸手撫上來,輕聲問。


  蘇徽意便抓住她的手,笑著說:“都喜歡,如果是男孩兒的話我就教他練槍寫字,讓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如果是女孩兒的話,一定要長得像你……”


  他慢慢說著,心中情不自禁的描繪出那一番景象,不由就輕聲笑起來。他甚少露出這樣的笑意,嘴角輕輕的旋起來,眉宇也柔和的仿若春風和煦。


  她低頭看著他,捕捉到他眸中的點點溫存,不由就說:“真是傻氣。”


  蘇徽意便將她拉到懷裏,吻上她的發頂,說:“人就是要有這樣的傻氣才行。”


  她仔細想了想,才品出他話中的意思,心中亦是再想,他這樣理智的一個人,說出這種話來,亦是通透的仿若看穿人心一般。她這會兒聞著他的氣息,隻覺得心安,便睡了過去。


  她這一覺睡得極沉,夜半裏隱約聽見外間的電話響了起來,不過幾聲,便被蘇徽意接了起來,隻是隔著較遠,蘇徽意又刻意壓低了聲音,她隻模糊的聽見幾個字,“先壓下來……我知道。”他又陸陸續續的說了幾句,她聽不真切,直覺裏倒像是極要緊的事,可這種時候卻不想去聽。


  半晌後蘇徽意才回了臥室,她原本以為他很快就會上床,但閉著眼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了床上躺好。她心中知道他有什麽事瞞著自己,倒像是十分棘手似的。隻是此刻也隻能往好的方麵想,睜開眼去,見外麵的天已經微微泛白,她再無睡意,便一眨不眨的看著天光,仿若失魂落魄著。


  直到了早上,便聽見蘇徽意下了床去按電鈴,她才起了身,見他在穿襯衫,就說:“這麽早去哪兒啊?”


  蘇徽意係上扣子,“有些事要處理,現在天還早,等下我派人回來接你。”


  她問:“接我做什麽?”


  蘇徽意隻當她剛睡醒,頭腦還不清楚,便笑著說:“昨天不是說好了要去北禪寺麽?”她這才似反應過來一樣,卻說:“你那麽忙,不如等走之前再去吧。”


  侍從官已經走了進來,蘇徽意回過頭來,他穿著身薑黃的軍服,筆挺的站在暖黃的光下,愈發襯得高大挺拔。


  他看著她,緩緩的笑開來,說:“外麵天氣這樣好,就今天去。”


  沈薔薇不想拂了他的意,就點點頭,目送著他離開,她便重新躺回了床上,闔上眼去。直到了天色大亮,她才起床梳洗了一番,如今懷著孕,身子有許多的不方便,因此丫鬟為她準備了 幾件寬鬆的長衫,她素來喜歡穿的淡雅,便選了一件月白的長衫,上頭疏疏朗朗繡著幾朵花樣 子,領口倒極是別致,用珍珠做了對襟,穿在身上,倒襯得肌膚如雪。


  眼見著時間還早,她便挑揀了幾本雜誌隨意看起來,其中有一本是女性雜誌,原是從前國會組織發起的,以女性獨立自由的口號,呼籲女性自主生活。她之前也看過幾期,因此並不陌生,眼見著是最新的一期,便坐在沙發上細細翻看起來。


  其中有一頁是當代十大傑出女青年的報道,原是些時髦的女性,在各個領域綻放異彩,倒是十分勵誌。她看了看,見其中有一個叫顧詩意的,報告上寫她是留樣回來的博士,不僅有雙學位,還是北地一所大學的講師,可謂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


  丫鬟上了茶來,見她在盯著雜誌看,便瞄了一眼,笑著說:“夫人也知道這位顧小姐麽?”


  她搖了搖頭,“聽說是在北邊的大學當講師的,我不認識這樣見識廣博的人。”


  那丫鬟笑了笑,“說起來,她可是北邊顧大帥的千金,又這樣時髦有才華,估計要娶她的人都要排成排了吧。”


  沈薔薇這才知道她的身份,就也跟著笑起來,“恐怕想娶她的人不止排成排吧。”她說出這句玩笑話,卻見聽差來報說衛戍等在外麵了,她原本已經收拾齊整,就攏了攏頭發,朝外走出去。


  外頭天氣晴好,隻是入了炎夏,烈日灼灼,風也好似沾了火一般,熱浪一般襲過來。好在侍從官撐了傘跟在後麵,汽車就停在院子裏,她坐上去,才覺得稍微緩和了些。


  這樣的熱天,外麵自是見不到幾個人,因此汽車開的極快,一路風馳電掣著便到了北禪寺,就見高高的石階,直看不到頭,兩旁的大樹鬱鬱蔥蔥著,遠遠的去看,就見古意滄桑的廟門,隔著寬深的石階,隻覺得萬籟俱寂。


  蘇徽意等在石階下麵,他撐著傘,那些衛戍們全都遠遠的站在一旁,因著這樣的聖地,隻在外圍立了一排崗哨,她下車走過去,就見他笑著將傘遞過來,說:“拿著。”


  她才接過去,卻不妨被他打橫抱起,她看著眼前長長的階梯,就說:“快放我下來,我自己可以走。”


  蘇徽意卻是不放,一步一步穩穩的抱著她上了石階,到底行軍出身,即使石階又高又長,他依舊是步履穩健的。石階裏頭長了許多嫩綠的芳草,緩緩的上去,便能聞到沁人心脾的香氣,那風吹的輕飄飄,抬眼去看,就見寺院香煙繚繞,和著遠山,便仿若遺世獨立。


  她怕他吃不消,轉眼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就說:“放我下來吧,讓我走一走。”


  蘇徽意輕聲笑了笑,“我聽說這個北禪寺是福地,但凡來這裏的人,十有九應,既然我求的是你和孩子平安一世,自然要心誠。”


  他說的輕輕鬆鬆,就好似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可她知道他一向如此,從不肯將深情真真切切的表露出來,可她就喜歡他這副樣子,不由就說:“是你和我,還有孩子,我們三個平安一世。”


  他看著遠處開的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輕輕的笑了。她見他不說話,就說:“我要我們三個平安一世。”


  他頓住步子,轉眼看向她,見她那白皙的肌膚上綴著點點紅暈,就像是雪天盛開的紅梅,竟就美得驚心動魄,他這會兒倒像是忘了說話,隻靜靜看著她,隔了良久,他才將她放下來,遙遠著天幕的白雲,潔白幽幽。


  他輕聲說:“那你等會兒別忘了求求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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