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3)
西風關以南有幾個小村莊,戰事一起後,這裏的村民陸續的搬走了,自從蘇子虞打下西風關後,便在那裏紮了大營,用來訓兵。
昨晚沈薔薇過來後,被參謀長安置在了一處單獨的軍帳內,因著行軍的條件不便,軍帳內環境簡單,好在是夏夜,即便風聲颯颯,也不覺得冷。這樣勉強眯了一夜,她也沒有睡意,直到了天色微亮,便起了身出去。
外頭晨光熹微,青山被白霧遮的朦朧,遠遠的去看,雲霧繚繞,密林蔥翠。天空仿若透亮的寶石,日光清淺,一派的風光大好。
那一頭正在訓兵,士兵各個都憤慨激昂的,她默默看了一眼,見四周皆是空曠的平原,不遠處設了崗哨,又搭了厚厚的鐵絲網,幾個拿槍的衛兵來回巡視著,半分不敢懈怠。
因著昨晚的戰事一起,這裏的駐防部隊便調走了一半,夜半的時候電話線又斷了,以至於到現在還在搶修中。參謀長一早便派了衛兵過去打探消息,又在沿線加派了衛兵巡視,以防平家軍突然打過來。
那參謀長是蘇子虞的心腹,知道沈薔薇的身份不一般,自然要竭力巴結,命侍從官在山上打了山雞野兔,一並做好了端到軍帳去,沈薔薇眼見著一海碗的湯,隻覺得油膩,又不忍拂了人家的好意,便讓侍從擱在了一旁。
她一早上起來,身上乏的很,勉強梳洗過後,便呆呆的坐在了床上。臨到了天色大亮,侍從才在軍帳外頭喊了聲夫人,她忙就走出去,掀開帳簾,便見蘇徽意自軍車上走下來,看她在看著,便笑了笑,“我來了。”
沈薔薇眼見著他平平安安的,便放了心,問:“西風關那裏怎麽樣了?”
蘇徽意抬眼看了眼抬眼,不由的按上額角,才說:“眼下局勢已經穩定了。”
他見她麵上露出不安的神色,便拉起她的手,“戰時就是這樣,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哥已經安排了專列,咱們即刻動身。”
沈薔薇知道他身為總司令,撇下南地的大攤子到這裏來,必然有許多事情還等著他做決斷。現在戰時四起,她聽說蘇青陽已經宣布了獨立,隻怕短期內不回去穩住大局,南地會出大亂子。
她正想著,就聽他問:“你吃飯了沒有?我從西風關帶了些小點心給你。”
沈薔薇恐怕他擔心,就點點頭,問:“對了,阮紅玉呢?”
蘇徽意攬著她往汽車那裏走,聞言就說:“她走了。”這些事情他不願意多說,隻淡淡的,“這個人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你也不要想她了。”
她聽他這樣說,已經知道這裏麵有許多夾帶不清的事,她想著那時候與阮紅玉同路一場,隻覺得為人簡單,如今看來,倒像是她的一廂情願。
車子緩緩的開起來,她回頭去看,就見遠山蔥蔥鬱鬱,身後是大片的平原,遙望著,隻覺得空曠無所倚,黃沙漸漸地旋起來,烈日晃眼,好似個大蒸籠一般,大地都變得沸騰起來。
她這會兒極是疲憊,便將頭倚靠在了蘇徽意的肩頭上,“繞了一大圈,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回金陵了。”她已甚少這樣感歎,說過後便轉移了話題,“這次回去,我想看看仲貞。”
蘇徽意見她對自己這樣溫存依戀,就勾唇淺笑,“等我們回去,我就派人去接他。”
直到了中午,汽車才開到了牙子鎮,這裏的火車站自打開戰後,便停止載客,原本是張培元的地界,原先也隻用來在這一線載客,並不能走的太遠。如今戰事一起,這條火車線既不能載客往北,又不能押送軍資,便被廢棄在了這裏。
自打張培元遇刺後,這一帶便被蘇子虞帶兵打了下來,因著他巡閱使的身份,火車線自然在南地是暢通無阻的。牙子鎮上沒有居民,遠近皆是成排的衛兵守著,直到了火車站,便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在炎日下嚴陣以待著。
他們被簇擁著上了火車,一路直引到包廂去,火車上亦是嚴密的守衛,絲毫不敢懈怠。
除卻他們兩人和林寧,這一行還帶了醫生護士,直到了包廂,蘇徽意便揮手讓他們下去,他見沈薔薇臉色蒼白,就說:“你懷著孕原本就辛苦,這段日子卻奔波著。”他並沒有說下去,隻說:“等回了金陵,我要給你好好補補。”
沈薔薇想著金陵如今再無自己一個親人,不由得難受,隻是這樣團聚的時刻,她便將苦楚壓了下去,勉強對著他笑一笑。
他倒像是能猜出她的心思,牽起她的手輕輕摩挲著,那聲音亦是輕柔的,“以後我陪著你。”
她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恍然間隻覺得那些舊事發生在上一輩子,痛楚明明在心底,卻如此的遙遠。她想著自己這一路的艱難,好似每走一步都是一個坎。可抬眼去看,見他俊美柔和的一張臉,便覺得從前吃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她笑一笑,反問道:“你陪我多久?一輩子麽?”
蘇徽意知道她在打趣他,就撫上她的麵頰為她拭了淚,那觸感溫潤滾熱,他頓了頓,才說:“我答應你,等南地的戰局結束,我就帶著你離開,天南海北,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沈薔薇眼淚愈發的止不住,卻是開心的點點頭,“我們說好了。”
他將她抱在懷裏,隔窗去看,見青草萋萋,被風吹的微微搖曳。火車已經開了起來,過眼的景物在眼前一閃即逝,而她倚靠在自己的懷裏,身上有淡淡的茉莉香,這一切都那麽真實。
他不禁緊緊抱住了她,篤定的說:“我們說好了。”
天幕的那一頭有成排的飛鳥掠過,遠遠的看,便好似漆黑的墨點,一個晃眼,便飛往南邊去了。
自打蘇笙白去了黛山避暑,便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好在韓莞爾陪在身邊,每日裏寫字釣魚,倒是過得自在。他近來有些體虛,請中醫看過後隻說是年歲漸老,需要好生修養,配了兩副藥,由著韓莞爾一早一晚熬了給他喝。
臨到了晚間,韓莞爾便將熬好的藥送到樓上書房去,她近來也消瘦了不少,走起路來腳步愈發的輕盈,臨到了書房門口,她頓住步子緩了緩,才開門走了進去。
眼見著蘇笙白在看書,便說:“老爺子,藥熬好了,趁熱喝吧。”
蘇笙白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翻了一頁,才說:“先擱那吧。”
韓莞爾亦是不催促他,將藥擱在了茶幾上,便慢慢的走過去,問:“老爺子,咱們什麽時候回去啊,待在這裏怪悶得。”她說的既嬌且嗔,自帶一股女孩子的頑皮,十分惹人憐愛。
蘇笙白眼見著她素麵朝天的,卻是難得的清麗動人,就說:“既然待的悶了,咱們明兒就下山。”
他才說完這一句,便聽見外頭一陣雜遝的腳步聲,緊接著侍從張乾風便喊了聲報告。蘇笙白將書一合,“進來。”
張乾風推門進來,眼見著韓莞爾也在,便客氣的點點頭,轉顧蘇笙白,一臉的欲言又止。韓莞爾知道他們有事要談,便自覺的走了出去。
出去時見門口並沒有侍從,想是被張乾風支開了。她朝前走了幾步,便又悄悄的折了回去,屏息靜氣的站在門口偷聽起來,裏頭正好傳來張乾風的聲音,“二公子很有手段,不過短短幾日,就將舊部全都召集到明陽了。”
蘇笙白明顯的怒不可遏,雖是一言不發,卻將桌子上的東西盡數甩到了地上。張乾風的聲音有些猶豫,“大帥,要不要派兵過去?”
蘇笙白的聲音略緩和,“我以為他能等到我咽氣,到底是年輕意氣,隨他去鬧吧。”
張乾風低低應了聲是,“大帥,七少帶著沈薔薇上專列了。”
韓莞爾聞言,不覺的怔在原地,她後來雖然聽說沈薔薇並沒有死,此刻聽了,心跳卻還是不由的加快。
她竭力秉著呼吸,便聽蘇笙白刻意壓低了聲音,隱隱的傳過來,隻是不清晰的幾個字,“等到時候……”
她不得不貼著門,可卻還是沒有聽清。直覺裏像是在預謀什麽,她心內不安起來。就聽張乾風說:“這麽做太過冒險,如果讓七少知道的話……”
“那就做的幹淨點,不要讓他知道。”蘇笙白的語氣帶著威嚴,“知道了麽?”
韓莞爾聞言,已經知道蘇笙白又要算計沈薔薇,她倉皇的朝後退了兩步,隱約間聽見張乾風應了聲是,她便疾步朝臥室走,好在離得很近,不過才輕輕關上門,便聽見張乾風走了出來,她倚靠在門邊,隻覺得呼吸發緊。
仔細想想,蘇笙白將這件事交給了張乾風而並非賀朝明,可見事情重大。那張乾風是個行事狠厲的人,從前她待在蘇笙白身邊,便對這個人多有耳聞。
她心慌的厲害,想著兩人的談話內容,一定與沈薔薇有關。她微微吐出一口氣來,眸子在暗夜裏幽幽閃著光,倒像是狠絕似的,冷冷的哼了一聲,很快被黑暗掩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