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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4)

  自打沈薔薇到了永州的邊鎮後,便一直隨著喬雲樺待在張培元山中的別墅裏,這幾日喬雲樺與張培元又是喝酒又是打獵,全然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沈薔薇看他不慣,又被困死在這裏,便更無心思理他。


  她現在肚子慢慢的大了,已經顯了懷,每日都疲乏的厲害。這幾天天氣又愈發的熱起來,這裏山清水秀的,倒是一片晴好,隻是愈發的天氣燥熱,讓她有些吃不消。


  睡眠也愈發的遲了,直到了早上十點多,她才醒了過來,打起精神洗了把臉,便見丫鬟們走了進來,張培元雖說人粗獷,但對他們招待的卻極周到。


  這次她來了這裏,張培元便特意拉了幾個丫鬟上山照顧。她並不欲將懷孕的事告訴他人,這幾日遮遮掩掩著,愈發覺得身心俱疲。


  吃過早飯,丫鬟彩兒便說:“喬夫人,您來了這裏也有幾天了,雖然這裏隻是個小鎮子,但景色還是不錯的,一應的東西也都齊備,今兒天氣這麽好,不妨出去逛逛吧?”


  沈薔薇滿懷著心事,如何有心思閑逛,便想尋個由頭推了,卻見管事的李媽進了門,客氣的說:“喬夫人,司令說您一個人待在這山上也無趣,便派了張副官來接您到城郊去逛逛。”


  沈薔薇知道這事推不得,她也不好問太多,隻是裝作隨意的問:“喬雲樺呢?”


  李媽隻當是他們夫妻情切,便說:“喬先生一早就跟著司令上山打獵去了。”


  沈薔薇一聽他們又上了山,卻不知道兩人到底在打著什麽算盤,抑或在周旋著什麽。她越想心越亂,就隨意點了點頭,問:“有今天的報紙麽?”


  李媽知道她每日都要看報紙,便說:“早就給夫人準備好了。”她說著,丫鬟便將報紙遞了出去。沈薔薇原本坐在妝台前梳頭發,接過報紙掃了一眼,卻見半麵的報紙都寫著,“蘇徽意遇刺,南北聯合轉成空。”


  她驀地站了起來,隻覺得天旋地轉的,丫鬟們全都湧了上來扶著她,連連問著:“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她緩了緩,才覺得好了一些。輕輕揮了揮手,便又坐在了椅子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見狀,便悄麽聲的走了出去。她一個人坐在那裏,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隻覺得麵色慘白,屋子裏陽光滿溢,映照在她臉上,倒像是閃了層流光似的。


  她想著那一句,“蘇徽意遇刺”,心中愈發的慌亂。此刻哪止轉了一百個念頭,隻是到了這種時候,她倒品出些大是大非的茫然來。


  屋子裏頭燃著淡淡的香氣,這會兒風逐漸的大起來,吹的半開的窗子泠泠作響,那窗簾是薄紗的樣式,顏色又是淺白的,虛虛的籠在窗子前,倒像是覆了層煙霧似的,輕飄飄的蕩著。


  這樣半遮著日光,愈發顯得光線朦朦朧朧的,像是西洋的油畫中最常用的選景。門口又傳來敲門聲,原來是李媽來了,“夫人,張副官在樓下等著呢!”


  她的心原本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這會兒被催促著,更是說不出的一種焦灼,抬眼去看,原來不知何時落了淚,濕漉漉的掛在臉頰上。她原不是個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子,隻是幾次的大是大非,她以為她看的開了,卻比起之前更加的傷感起來。


  原來事情經曆的多了,眼淚便也跟著多了。


  她想起蘇徽意遇刺,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依著他手下的處事原則,隻怕是掩蓋著傷情不讓外界的人知道,如今南地處境這樣難,原本北地出麵調停,可解了南地的危急。現在他出了 事,又不知會出多大的亂子。


  她想著他一個人陷入這樣的僵局,隻怕有心人會借此機會去暗殺他。這樣想著,不覺就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恍惚中做了個夢,夢見蘇徽意就坐在床邊上,那日光明晃晃的照在他身上,她看見他胸口有個大窟窿,還在汨汨流著血,把白襯衫都染的鮮紅一片。她慌得要坐起身來,卻發現根本就動彈不得,身上倒像是被什麽東西捆住,一絲一毫的力氣也使不出。她看著他,而他也看著她,目光空洞的厲害。她害怕的哭起來,一遍遍的喊他小叔叔,小叔叔。其實自打她認清自己的心以後,便不肯在喚他叔叔,此刻慌亂的厲害,也不知怎麽就喊了出來。


  這會兒倒像是有了力氣,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卻發現根本抓不住,這樣一慌,喊了聲小叔叔,不知怎的就坐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夜色深深,床頭的紗罩燈閃著流光,喬雲樺坐在床 頭,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脊背全是冷汗,緩了半晌,才知道那隻是個夢。窗前透進些許的月光,薄薄的映在地板上,這一頭的床帳子被放了下來,在眼前輕輕的晃著,而喬雲樺端坐在床邊,也不知他坐了多久。


  她問:“你怎麽在這兒?”


  喬雲樺早已習慣她的冷言冷語,此刻卻也沒有溫言軟語,隻淡淡的說:“李媽把電話打到了張司令那裏,告訴我你暈倒了,我自然要回來看看你。”


  他見她麵色發白,被透進來的月光一襯,更是寒霜覆雪似的,不由就放緩了語氣,“你身體哪裏不舒服?”


  沈薔薇隻覺得臉頰濕漉漉的,便拿起枕邊的帕子擦了擦,才說:“我沒什麽事兒。”她這句話倒不是敷衍,身上哪裏都不痛不癢的,隻是心中難受,此刻見了他,眼淚便收了回去。隻想端出那一股子堅強勁兒來,問他:“七少遇刺這件事兒,你知道了吧?”


  喬雲樺在她床邊守了一下午,此刻聽她醒過來第一句就問了蘇徽意,那眉目不由的轉冷,語調卻是淡淡的,“這些事你管不了,就當不知道吧,眼下你就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好了。”


  沈薔薇想起他這幾日的做派,就說:“這裏我待的悶了,什麽時候出發去北邊?”


  她也說不清現在的心緒,隻是不想再待在這。可她又回不去,隻能想法子慢慢的同喬雲樺周旋。說了這一句,怕他疑心,又說:“這裏的天氣燥的很,我受不住。”


  她甚少用這種淺嗔薄怒似的語氣同喬雲樺說話,他聽了這幾句,自然高興的笑起來,“你要是實在悶得慌,咱們隨時都可以往北去。”


  他隨手打開了壁燈,那黃澄澄的流光映照她身上,她身子單薄的厲害,那水青色的旗袍穿在身上都顯得寬鬆。此刻流光盈盈,像是在她身上綴了星光,外頭夜風颯颯,眼前的床帳子被襯得愈發的輕飄飄,恍然一看,她端坐在那裏,聘聘婷婷的,十分動人。


  他禁不住心中一蕩,就要靠坐過去,卻見沈薔薇眉頭蹙起來,說:“我乏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喬雲樺知道她這是害怕了,隻是這樣的抵觸看在他眼裏,便像是在心中燃了一把火。他稍緩了緩,才慢慢的說:“等到了北邊,你就安心的把孩子生下來,我會對你們母子好的。”


  沈薔薇原本為著蘇徽意遇刺一事心中焦灼著,此刻聽他說出這種話,不由得生氣,就說:“喬雲樺,你太欺負人!”


  她說過這一句,眼淚便忍不住落下來,“你欺負我到這個地步,如果不是為著肚子裏的孩子,我隻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被氣的急了,胸腔不由起伏起來,卻是緩緩的說:“我不知道你如今又打著什麽算盤,隻是奉勸你一句,張培元這個人不是那麽好利用的,你小心燒到你自己。”


  外頭的風吹的沙沙作響,隔著玻璃也聽得真切,室內卻是一片幽靜,隻有壁燈在閃著流光,瀲灩似的在眼前晃著。兩個人都沉默著,隔了半晌,喬雲樺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說:“我不管你心中如何怨著我,總之隻要我活著,你就要待在我身邊。”


  他想伸手拂去她額間的碎發,隻是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無端的惹人憐愛。稍緩了緩,卻隻是無奈的歎了一聲,說:“你休息吧,我走了。”


  沈薔薇見他起了身朝外走,懸著的一顆心才徹底的放了下去。環顧四周,見周圍黑漆漆的,隻有那一束光在頭頂幽幽的亮著,她隻覺得心中絞痛著,倒像是恨不能立刻就回到南地去。可 喬雲樺那一句狠話,說的那樣堅定,她知道憑她自己的力量是如何也逃脫不掉的。如今又在張培元的地界,她更是不敢輕舉妄動。


  隻想著趕緊離了這裏再想法子,隻是如今時局不明,南地這一邊是沒什麽倚仗了,但是北邊那裏或許可以想些辦法。


  她聽見外頭的聲響,便起身往窗子邊去,就見有汽車緩緩開了出去,那兩束車燈黃澄澄的照上山上的路,看著蜿蜒曲折,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眼前。


  窗子前飛過來幾隻鴿子,雪白雪白的,靈巧的在窗子邊走著,月光是一片朦朧的白光,又透出許多藍來,那幾隻鴿子像是累了,不過轉瞬的時間,便飛快的掠過天際,成群的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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