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1)

  沈薔薇見他形貌俊美,言談舉止皆有著上位者的派頭,不免詫異起這位北地特使的身份。她行了過去,蘇徽意說:“這位是北地十六省巡閱使的二公子,顧宣清。”


  沈薔薇沒想到眼前這位翩翩佳公子就是北地的太子爺,原本她想著北地就此次會麵毫無誠意,不想竟是這樣大有來頭的人物親自過來。她與顧宣清打過招呼,就跟在他們身後,兩人也並沒有再打獵,隻是騎著馬緩緩朝前走,對所行山春水色做一番評價。


  沈薔薇見顧宣清行止豁達,言談更是從容紳士,並不給人傲慢的感覺,不免對這位太子爺多了幾分好感。


  蘇徽意時不時的回頭看沈薔薇一眼,好似並不放心似的,顧宣清看在眼裏,不免就笑起來,說:“七哥對嫂夫人真是關心入微。”


  沈薔薇聽他一口一個嫂夫人,就看向蘇徽意,見他並不說破自己的身份,她又不好插嘴,就笑了笑。幾個人又隨意聊了幾句,都是些場麵上的應酬話。隔了半晌,才聽顧宣清說:“不瞞七哥,此次家父派我前來,正是有意與南地商討聯合之事。隻是近日北地多個防線鐵路皆被扶桑盯上,派遣兵力到南地確實有困難。家父的意思是,兩麵各自打著,最後實行包抄,清剿扶桑敵寇。”


  沈薔薇對軍事上的事情並不懂,隻是聽顧宣清話裏的意思,卻是表麵上聯合,實際上各打各的,互不幹擾。


  蘇徽意沉吟了片刻,才說:“此次扶桑進軍南地,已經擺明了是要與我們打長久戰,二哥所說的方法隻適合短期,若長期如此,扶桑軍隊隻會耗盡兩方,對戰局不利。”


  顧宣清恩了一聲,說:“原本我也是這個意思,隻是家父做派保守,對如今時局看的並不分明,七哥也不必多想,我個人是非常讚成南北聯合的,隻是父親手握重兵,許多事情,我是力不從心。”


  蘇徽意就笑了笑,說:“國內幾個報社對南地多有褒獎之詞,父親從前行事也太過專權,到底是一國,怎可在這種小事上互相較量?國難當頭,今日是此,明日是彼,二哥可要看清時局。”


  沈薔薇聽他們這樣繞著圈子說了幾句,自覺不便,就放緩速度,借著看風景與他們拉開距離,遠遠的,就能看見兩人仍舊在長談,原本戰事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這次顧宣清過來,隻怕會提什麽要求,可能兩方和談的結果並不明朗。


  待到了日落時分,一行人往返回去。原本沈薔薇跟在後麵,卻見蘇徽意轉了頭過來找她。他從下午的時候就一直對她陰沉著臉,此刻也是繃得緊緊的,說:“上我的馬。”


  沈薔薇見他冷著臉,不免有幾分心虛,就說:“不用了,你去陪顧先生吧。”


  蘇徽意卻是無奈的笑了聲,說:“有時候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冒然上山有多危險?”


  他說著已經跳下馬來,朝著沈薔薇張開手臂,她礙著周圍的人,竟有幾分赧然,蘇徽意卻上前一步,問:“這會兒知道害怕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不遠處響起幾下槍聲,驚起成排的飛鳥。沈薔薇被嚇了一跳,一下子跌進了蘇徽意的懷裏,他抱緊她,就近的衛兵已經齊齊圍了上來,而不遠處顧宣清的馬卻受了驚,抬著前蹄發出一陣陣嘶鳴,竟是如同發了狂一般不受控住。


  蘇徽意見衛戍已經將他們層層包圍,就對著沈薔薇說:“站在這裏別動!”


  此刻已經奔過去十來個侍從官抱住馬的後腿,顧宣清坐在馬上,竟是不緊不慢的從容模樣。蘇徽意快步走了過去,掏出配槍,對著馬腹就是一槍,那馬被射中要害,當即倒了下去。侍從隊長潘青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顧宣清,才讓他不至於摔倒。


  沈薔薇原本看的驚心動魄,不想身旁的衛兵被突然射來的子彈擊中,倒在了麵前。也不過一瞬,衛兵也朝著山裏齊齊掃射,蘇徽意很快跑了過來,將沈薔薇護在身前,耳畔槍聲不絕,沈薔薇縮在他懷裏,隻覺得安心之餘更加害怕。想著今次他態度冷淡,像是已經知道會有人行刺。


  敢這樣公然行刺北地特使的人,顯見是扶桑特務。她想著蘇徽意擔任保護工作,如果真出了什麽差池,怕不止是挑起南北戰亂那麽簡單。


  蘇徽意很快命令停止掃射,高度防護著送顧宣清下了山。直到上了防彈汽車,沈薔薇才算放下心來,轉眼見顧宣清坐在對麵,倒是難得的冷靜,想來對事態走向十分了解。


  蘇徽意麵上也沒什麽表情,隻是客氣的對適才的槍擊事件做出解釋。沈薔薇在一邊聽著,原來顧宣清這一路就被刺殺不斷,兩方也都覺得是扶桑特務攪局,為了引發內鬥爭端。


  沈薔薇見蘇徽意言談間對諸事的解釋頗有微詞,隻是並沒有點明。顧宣清話裏話外也是對行刺事件多有懷疑,不免令人更加詫異。待到了蘇家在黛山的別墅,蘇徽意做為主家,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特遣了府裏的廚子上山,做了滿滿一桌子南地名菜。


  顧宣清拿起酒杯,對著蘇徽意說:“宣清此次來金陵,多虧了七哥照拂,先在此謝過了。”說罷,就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


  蘇徽意也十分爽快的跟著喝了一杯,沈薔薇知道男人的交流方式就是這樣,她安靜的坐在一側吃東西,並不插言。


  顧宣清客氣的說:“今年夏天,還請七哥和嫂夫人能來北承,也讓我略盡地主之誼。”


  沈薔薇從沒有去過北邊,不免看向蘇徽意,他也恰巧看過來,對著她笑笑,說:“這是自然,到時免不了要叨擾二哥。”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家常,卻不知誰將話題又引到了戰局上,顧宣清說:“原本這事是宜早不宜遲,隻是扶桑派重兵壓境,這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現在還碰不得,不過我與父親不同,倒覺得有一招可以一試。”


  蘇徽意聞言沉著的笑了笑,說:“請二哥直言。”


  顧宣清看了眼沈薔薇,抱歉的笑笑。沈薔薇知道他們有重要的事要商議,自己在此多有不便,忙就起了身,借故上了二樓。她穿著拖鞋,走在地毯上並沒有聲音,才行至二樓的拐角,就聽見顧宣清刻意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既可以打退扶桑……七哥在南地的地位也就更加穩固……難道還要與他人坐分江山?”


  沈薔薇聽到這一句,隱約有幾分不安,又想著蘇家幾兄弟如今的僵局,恐怕要是個不死不休的結果。她不敢深想,快步進了臥室。


  早有丫鬟收拾過房間,因是大套間,進門便是偌大的寬廳,往裏是整麵的落地窗,掛著棉麻的窗簾。臥室內放著檀香爐,正燃著沉香,聞起來很是清新馥鬱。


  沈薔薇想著今日天色已晚,必不會下山回督軍府,就放了熱水洗澡。她心事重重的,總覺得有什麽事要發生。她安靜的泡了會兒澡,此刻覺得諸事湧進腦子,紛雜淩亂的閃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起身出去,就見夜色漸濃漸深,落地窗投進一絲暗青色的光線,倒像是褪色的瓷器,閃著泠泠淡淡的光暈。


  她很快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感受到有人輕輕環抱住了她的腰,她醒轉過來,問:“今天的槍襲,真的是扶桑的人做的麽?”


  蘇徽意見她醒過來,就撫了撫她的鬢發,“這些你不用操心。”


  沈薔薇睡意朦朧的,想著如今顧宣清明麵上跟蘇徽意周旋,暗地裏兩個人卻在密謀著什麽,原本這些事情她並不懂,此刻深想起來,卻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就說:“我隻是想著這些陰謀一刻不停,怕你防不勝防……總之你萬事多留個心眼。”


  沈薔薇縮在他懷裏,困意襲上來,輕喃似的說:“一身的酒味兒,下次再喝這麽多,不準上我的床。”


  蘇徽意就輕聲笑起來,“知道了,夫人。”


  第二日一早,蘇徽意就離開了,沈薔薇吃過早飯後,就回了督軍府。因著一夜未歸,方語嫣自她回去就開始冷嘲熱諷,好在兩人吵嘴早已成為家常便飯。直到了中午,蘇芳菲就來了正房院子,一見了沈薔薇就說:“這大年裏的,我實在是閑的慌,咱們去城西聽評彈吧!”


  沈薔薇被纏的無法,隻得隨著她一同去了。街上人煙稀少,隻是遠處炮仗轟隆,倒是有幾分喜氣。城西這一代頗為熱鬧,因著臨近茶樓,街角的小販叫賣著吃食點心,沈薔薇下了車,一見茶樓的名字,“雅園茶社”


  她想了想,才憶起之前路過這裏時聽到的評彈之聲。蘇芳菲已經攬住了她的手臂,“這裏唱評彈的小姐聲音不錯,你聽了一定喜歡。”兩人緩緩朝裏走,就見廳裏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吵吵嚷嚷的極是熱鬧。


  夥計引了她們上二樓包間,沈薔薇坐下去,往台子上一掃,見一個緋紅衣裝的女子正抱著把琵琶,體態婀娜的唱著曲兒,媚眼一抬望過來,不是別人,正是阮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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