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3)

  其後的幾天,沈薔薇的身體逐漸好了起來,因著六姨太腹中的孩子沒有大礙,蘇笙白也已經懲罰過沈薔薇,這事過後,他依著長輩的度量,請二姨太給沈薔薇送了些補品過來。沈薔薇少不得要打迭起精神應對,那二姨太見她氣色不錯,就與她隨意閑談了幾句,就借著事忙離開了。


  眼見著明日就是除夕,督軍府的大事小情自是極多,金陵的權貴高官趕著給蘇徽意送禮,隻怕沒將門檻踏破。蘇徽意一律不見,隻交給林寧等人處理。又請了幾個西醫陸續過府,為沈薔薇診病。因著發現的及時,隻是有些神經衰弱,按時服藥,修養月餘就會好。


  時值正午,蘇徽意在書房看文件,林寧敲了門進來,說:“七少,二姨太身邊有個丫鬟叫喜兒,之前學過中醫,對藥性很熟悉。二房的暗線說,她在茶盞上抹了些藥粉,每次夫人過去,喝的都是有毒的茶。”


  蘇徽意仔細看著文件,聞言就皺了皺眉,說:“二姨太這兩年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做了太多見不得人的事。女人家這些勾心鬥角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前方戰事還焦灼著,府裏又烏煙瘴氣的。”


  他合上文件,說:“你去請孫博謙過來。”


  臨到了夜幕降臨,督軍府的丫鬟婆子仍舊在忙碌著,主宅院子卻是鴉雀無聲的,廳裏燃著助眠的沉香,臥室的門半掩著,蘇笙白躺在床上,一雙渾濁的眼睛色眯眯的看著韓莞爾,她端坐在妝台前,拿著象牙梳一下一下的梳著頭發,朝鏡子裏望了望,就見蘇笙白盯著自己瞧,就笑了笑,端的是媚眼如絲。


  蘇笙白就拍了拍床,說:“快過來。”


  韓莞爾卻是咯咯的笑起來,“急什麽,這天兒還沒黑呢。”


  蘇笙白不由就起了身,說:“你這個促狹的小東西,別讓我逮著你。”他一麵說,一麵趿了拖鞋下地。韓莞爾卻是起了身,她身上穿著件緋紅的西式睡衣,長至及大腿,雪白的胳膊和著小腿都露在了外麵,嫋嫋婷婷的站在梳妝台前,端的是風情萬種。


  蘇笙白才要去抱她,就聽見侍從官敲了敲門,“大帥,三公子來了。”


  蘇笙白不耐的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麽。轉顧韓莞爾,見她促狹的笑起來,柔嫩的手指一點他額頭,調笑著說:“這算個什麽事兒?”


  蘇笙白就拉過她的手親了親,闊步走了出去。韓莞爾嫌惡的拿著帕子抹了抹,一張臉緋紅的仿若能滴出血來,她狠狠咬著唇。因著臥室的門沒有關嚴,透過門縫去看,就見蘇子虞穿著一身長衫,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坐的位置恰好正對著臥室。


  她看著他,隻覺得恍如隔世。


  隱約聽見他們父子談著戰事,韓莞爾就穿了外衣出去。蘇子虞原本正說著話,抬眼見她婀娜多姿的走過來,一張臉粉雕玉琢似的,隻是那雙眼睛,記憶中明明是燦若桃花,此刻看著,卻仿若枯竭的海水。


  他生怕臉上流露出一絲異樣的情緒,頓了頓,就岔開話題,說:“父親,老七病了。”


  蘇笙白隻皺著眉往韓莞爾的臉上掃了一眼,她隻當看不到,笑意盈盈的坐到他旁邊,極是親昵的說:“這都幾點了?老爺子還不休息?明兒個除夕可是要鬧一天的。”


  蘇笙白這才和顏悅色的笑一笑,拉過她的手輕輕撫著,問蘇子虞,“他怎麽了?”


  因著蘇笙白從前便是這種珠翠環繞的做派,幾個兒子早已習以為常,遂蘇子虞也隻是輕輕看了一眼韓莞爾,便非禮勿視的瞥開眸子,說:“老七從前線回來後就嚷著頭暈,今兒孫博謙過去瞧,說是精神衰弱,直問他是不是吃錯了什麽東西,挺嚴重的。”


  蘇笙白的手一頓,神情轉為嚴肅,“怎麽回事?”


  蘇子虞就若有所思的搖了搖頭,說:“這事兒說來也怪,頭先是薔薇精神衰弱,現在老七又得了這病,難不成這種病還傳染麽?”


  他話中的意思在明顯不過,蘇笙白自然是聽懂了,隻是沉默著不說話。韓莞爾卻是笑了笑,“這病說不好還真就傳染呢!三公子可小心著點兒,這幾日可別往七少那裏去了。”


  蘇子虞也勾唇笑起來,“謝七姨娘關心。”


  韓莞爾一聽他叫自己姨娘,心中便生出一種煩悶來,就起了身朝臥室走。蘇笙白見狀就揮了揮手,“你回去吧。”


  蘇子虞見目的已經達到,就起了身往出走,推門的時候見韓莞爾的背影,便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


  蘇笙白回了臥室,見韓莞爾已經躺在了床上,他便上床摟住她,聽她聲音悶悶的傳過來,“這是不是應了那句話?害人終害己。”


  蘇笙白就說:“宛雲這次做的是有些過了頭,早先隻聽她說要下藥對付沈薔薇,哪裏會想到,那藥粉這麽厲害。”


  韓莞爾與沈薔薇的家庭糾葛他很清楚,知道二人上一輩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所以說這些話並不避忌著韓莞爾。韓莞爾聞言就笑了笑,“老爺子,到底是藥粉厲害還是人厲害,您心裏不是最清楚麽?”


  蘇笙白見她這副含柔帶媚的樣子,就摟著她的腰,說:“她一個年老色衰的女子,做事多為自己考慮也無可厚非,這件事也是她急著向我邀功,雖然辦砸了,我卻不好說她,畢竟以後有的是用的到她的地方。”


  他一麵說,一麵去親韓莞爾,她推了推,“老爺子可別忘了,她還有一個兒子呢!誰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想下藥對付沈薔薇,還是故意往她身上抹藥粉去禍害七少呢!畢竟七少才是太子爺!是他兒子的絆腳石,說白了,這個府裏最想害七少的,不就是二房。”


  蘇笙白鬆了手,一雙眼睛淩厲的盯著韓莞爾,嚇得她往他懷裏蹭了蹭,柔聲說:“老爺子,我說錯話了還不成麽?您別這麽看著我,我害怕。”


  蘇笙白便哈哈大笑起來,“知道怕就成了!快來給我親親。”


  除夕這一日,督軍府熱鬧非常。喧天的禮炮從晨起開始就一直放著,劉媽帶著丫鬟們掛彩帶,將院子裏裝飾的十分喜氣。


  方語嫣一大早便收拾的光鮮亮麗,往小樓裏去。才剛進了廳裏,就見侍從隊長潘青延正要往出走,撞見她便如同見了鬼一樣,喚了聲少奶奶。方語嫣哼了一聲,朝二樓走去,臥室的門並沒有關,自裏頭傳出說話聲,正是沈薔薇的聲音。


  方語嫣咬了咬牙,推門進去,就見沈薔薇倚在床上,蘇徽意則坐在床邊,兩人正笑著不知道說些什麽。因著沈薔薇的病,蘇徽意特意將她接到了小樓照顧。自從他回來,兩個人就形影不離的。方語嫣好幾次過來,皆是吃了閉門羹,好容易盼到除夕,卻見到這樣一幕,她如何壓的住心中的惡氣,隻管惡狠狠的盯著沈薔薇。


  沈薔薇知道她的脾氣,就笑笑說:“夫人新年好啊。”


  方語嫣皮笑肉不笑,“新年好。”她轉顧蘇徽意,這是兩人這些天第一次見麵,她不由就放軟了語氣,“七少,父親已經去正廳了,咱們也過去吧。”


  她說話間理了理頭發,她新進燙了發,自覺得很配身上穿著的湖藍旗袍,這旗袍是她找老裁縫特意趕製的,用料奢華,單就滾邊的鑽石就有一百多顆,盈盈綴在盤扣邊上,十分的華貴高雅。她原本很是洋洋得意,但見蘇徽意隻是淡漠的掃了她一眼,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裏。


  她的心便沉了下去,轉顧沈薔薇,見她氣色極差,就說:“你也拾掇拾掇,我在廳裏等你們。”


  沈薔薇見她興衝衝的來,垂頭喪氣的離開。心中就多了幾分憐惜,近日兩人相處下來,雖說她驕矜自傲,脾氣暴躁,但與這府裏的女人比起來,簡直就是一株毫無心機的奇葩。


  她起了身坐到妝台前梳頭發,見蘇徽意坐在一邊看文件,就說:“七少,你和方語嫣離婚吧。”


  蘇徽意抬起頭來,笑著問:“怎麽?你吃醋了?”


  沈薔薇原本也不打算隱藏心事,就說:“這是一方麵,既然你和我是情投意合,那方語嫣一個人獨守空房也沒什麽意思,我雖然同情她,可也不會把你讓給她。所以,唯一能解決咱們三人之間關係的方法,就隻有離婚這一條路可以走


  了。”


  蘇徽意嘴角的笑意愈發的明顯,他起了身走到她的麵前,俯身與她對視,說:“咱們兩個情投意合?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為什麽我不知道?”


  沈薔薇隻覺得臉頰變得滾燙起來,竟就不敢直視他熱切的眸子,就瞥開眼,輕聲說:“你這隻聰明的老虎不是早就準備好了網,等我這隻小兔子往裏鑽麽?”


  頓了頓,又說:“你去前線的日子我想了很多,在這亂世之中,能有一個人相伴到老,是多麽可貴的一種福氣。雖說從前我總與你鬧氣,但很多事情我看的分明,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好……有時候我會想,自己竟然嫁給了仇人的兒子,愛不得,恨不得……我一直都在自我矛盾,直到這一次我和你分開,和你隔著山海,隔著烽火……我才明白彼此相對的時光多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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