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二姨太便笑了笑,吩咐喜兒去通知廚房,頓了頓,說:“把錦瑜叫過來,老七的媳婦嫁過來這麽久了,卻連二嫂的麵都沒見過,實在有些不成體統!”


  喜兒猶豫著說:“二少奶奶的病……”


  “你隻管叫她過來見一見人。”二姨太不耐的說,“她的病原也不是什麽大病,親戚妯娌之間總也不往來,難不成要獨個兒過一輩子不成?你隻管喊她過來,就說是我要見她!”


  喜兒忙應了一聲,快步走了出去。沈薔薇知道這位二嫂一向身子不大好,據說之前流產後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成日裏窩在病榻前,湯藥不離口。她想著那本日記,心中便隱有一絲好奇,想著這位傾國傾城的程錦瑜到底生的如何模樣。


  正分神的時候,二姨太便笑著問:“這又發什麽呆呢?茶都涼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輕抿了口茶,隻覺得入口一股清甜。她聞了聞,才說:“姨娘這裏的茶真好喝,我可以向您討一些麽?”


  方語嫣忍不住譏諷,“瞧瞧你,怎麽還連吃帶拿的?”二姨太便和顏悅色的吩咐了丫鬟去裝一些包好。幾人又說幾句話,門口便傳來腳步聲,沈薔薇抬眼看過去,就見喜兒引著位穿這淡青色旗袍的女子走了進來,她走起路來嫋嫋婷婷的,端的是纖弱拂柳一般的體態。雖說麵色憔悴蒼白,卻難掩秀美神貌,單隻一個抬眸,便是氣質如蘭,不可方物的美人。


  這樣不經雕琢就如此美麗的女子,果真當的起傾國傾城貌的美稱。


  程錦瑜優雅的笑了笑,說:“見過兩位弟妹。”她說著,一雙美眸便定格在沈薔薇身上,多年的教養讓她這一眼的打量控製在了禮貌的範圍內,很快便移開眸子,淡淡說:“原本早就應該登門拜訪,隻是我身體不大好,一直都是閉門不出的,說來真是慚愧,還請你們不要見怪。”


  方語嫣隻管端詳著她,聽她這樣客氣,就說:“二嫂這是說的哪裏的話,我們做為弟媳,應該早就過來拜訪你的,隻是聽說你病著需要靜養,也不敢去打擾你。”


  這原是些客套話,程錦瑜便隻是笑了笑,打迭起精神與她攀談起來。沈薔薇端坐在一旁安靜聽著,初時隻覺得程錦瑜氣質極好,此刻見她舉止落落大方,說話談吐更是透著恰到好處的謙和。不得不承認,程錦瑜有著女子特有的溫婉和睿智,能讓人不自覺的便對她生出好感來。


  幾個人熱絡的聊了幾句,丫鬟便過來傳飯。方語嫣扶著二姨太下了床,又是為她穿鞋子,又是披鬥篷,隻恨不得諸事都要親力親為。待到出了廳裏,方語嫣便攙扶著二姨太走在前麵,沈薔薇和程錦瑜則跟在後麵。兩人初識並不相熟,所以隻是客套的說了些家常,因著年紀相當,聊起天來也並不覺得尷尬。


  隻是沈薔薇想著日記一事,對程錦瑜心存芥蒂,以至於聊天也都是場麵上的敷衍。好在很快就到了餐廳,二姨太這裏的私廚是南地有名的廚子,師承名師,手藝自是不在話下。不過一頓簡餐,卻是做的有模有樣。沈薔薇勉強吃了幾口,轉顧程錦瑜,見她也是隻動了幾下筷子。幾個人隨意說著些家常,那二姨太略坐了片刻便嚷著頭腦發熱,眾人又急匆匆的送她回去,才各自回了院子。


  沈薔薇這一路都是心神不寧的,直至進了臥室,才將裝好的茶葉打開。細細聞了半晌,隻覺得味道與剛才的不大相同,便喚過小竹,請她為自己沏杯茶。劉媽端藥走了進來,見她對著茶葉發呆。就輕聲問:“小姐,是茶葉有問題?”


  沈薔薇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確定,但每次我過去二姨太都會給我喝茶,之前我也和方語嫣留在那裏吃過飯,如果真的是菜裏做了手腳,方語嫣不可能沒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喝的上做了手腳!”


  她一麵說,一麵就將茶葉遞過去,問:“嬤嬤,你聞聞看。”


  劉媽將藥碗擱在一旁,接過茶葉仔細聞了聞。她因著時常接觸茶葉,對各類茶的氣味早已熟悉,因此便說:“是龍井的味道……”


  沈薔薇也不說話,直至小竹端了茶進來,她又聞了聞,隻覺得與適才在二姨太那裏喝到的味道不同。已然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在於那個茶杯,她想了想,才說:“我今兒也不知道怎麽了,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想休息了,你們先出去吧。”


  劉媽知道她勞心太過,就想著去廚房端碗燕窩來,原本這樣的事可以打發小丫鬟去,可劉媽親力親為慣了,也沒有沈薔薇打招呼,就徑自出了院子。


  沈薔薇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屋子裏靜悄悄的,忽而聽見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被這動靜吵醒,就見小竹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


  小竹也顧不得許多,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姨奶奶,劉媽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六太太,六太太又哭又鬧的!您快去瞧瞧吧!”


  沈薔薇聽得雲裏霧裏,忙就起了身。她這會兒精神極差,匆匆換過衣服,就被小竹攙著出了院子。她知道六姨太的做派,又想著劉媽一向的口無遮攔,難免會吃虧。不由得思索著辦法,這一次六姨太顯見是找她的茬,這樣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倒叫她不好發作。


  外頭雪天路滑,一路疾步走過去,險些摔倒。她身上又沒什麽力氣,隻覺得天旋地轉的。好容易到了六姨太的院子,就見院內正有聽差拿住了劉媽,作勢要打她。六姨太氣的不成樣子,直指了劉媽的鼻子開罵,“真是反了,如今連你這樣的下人也敢騎到我的脖子上!我再不濟也是老爺子的姨太太,你縱然看不慣我,背地裏剜眼長舌的也就算了,如今竟然明著不拿我當回事,你們給我狠狠地打!”


  沈薔薇見正有丫鬟奔著劉媽去,當即喊了聲,“誰敢?!”她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過去,擋在了劉媽麵前。那丫鬟自然不敢造次,又不敢違背六姨太的命令,隻得為難的站在了一邊。


  六姨太原本坐在椅子上,此刻便站起來,一雙媚眼直勾勾的瞪著沈薔薇,陰陽怪氣的說:“我身為這督軍府的姨太太,如果連這樣放肆的下人都教訓不了,以後還有誰會拿我當回事兒?你可不好偏袒他讓我為難啊!”


  劉媽哪裏經受過這樣的事,不免十分委屈。又被聽差蠻力的扯著,自覺丟了一張老臉,忍不住眼淚套眼圈。沈薔薇見了更是不忍,又不知兩人因何起了爭執,怕事情越鬧越大,不得不耐著性子周旋。她說:“六姨娘,劉媽如果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你隻管罰她就是了。隻是她年歲大了,受不得這樣的侮辱打罵,還請姨娘看在我的麵子上饒過她這一次。”


  六姨太冷哼了一聲,慢慢朝沈薔薇走過去,她大著肚子,行動很是不便,才走到近前,已是氣喘籲籲。她說:“你也別以為我是個難纏的主兒,今天的事兒可怪不得我。我如今懷著孩子辛苦,左右不過搶了你一碗燕窩,讓廚房再做一碗就是!這個老婆子偏與我計較起先後來,可見沒把我當一回事兒。如果我不教訓她,以後還怎麽在府裏立威?”


  沈薔薇聽了這一番前因後果,又見她這樣不依不饒,隻怕要糾纏個沒完沒了,索性就說:“劉媽是我從家裏帶過來的人,要打要罵也應該由我動手,隻是她年歲大了,我總要留些顏麵給她。六姨娘如果心中有氣,隻管動手打我吧!”


  六姨太當即笑了一聲,說:“你這是在給我出難題麽?既然你這個做主子的要替她挨打,我就成全你!”


  沈薔薇明知道她有意找茬,想著今次怎麽樣都躲不過,幹脆就擋在劉媽身前,不言不語。那六姨太最瞧不上她這一副模樣,不覺十分生氣,就說:“你們快瞧瞧,咱們姨奶奶喜歡做出頭鳥,這可怪不得我了!”


  她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說:“沈薔薇,你繼續裝,我看你能裝到什麽時候!”她說著,就上前和沈薔薇故意推搡起來,沈薔薇哪裏敢碰她,隻是一味的躲閃,那六姨太將十個長長的指甲嵌入到她的皮膚中,疼的她眼淚都要流出來。


  她一步一步朝後退,六姨太卻像是發了狠,竟然不管不顧的打她,聲音也像是咬牙切齒,一聲聲的喚她賤人。這樣亂的局麵,丫鬟們早已上來拉著二人,人群蜂擁而上,亂糟糟的擠做一團。就聽得六姨太“哎呦”一聲,原來她不知怎的倒在了地上,正捂著肚子呼痛。


  鮮血自旗袍裏流出來,丫鬟們手忙腳亂的將人抬到了屋裏,另有聽差急匆匆的去請大夫。沈薔薇站在原地,手止不住的哆嗦,耳畔是六姨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一陣響過一陣。尤是她再鎮定,也免不了脊背發涼。


  她思索起這一連串的事情,已然明白是有人在暗中使計。六姨太的舉止也多有嫌疑,明明懷著孕,卻不顧孩子與她推搡起來,這實在說不過去。顯見這一次的事是奔著她來的,隻是如今她深陷其中,又該如何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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