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3)

  眼看著就要年下,督軍府內諸事繁多。每日送禮的人絡繹不絕,迎來送往的大事小情全都落在了兩個公子爺的身上。偏巧這幾日二姨太受了風寒,宅子裏的女人少不得要晨昏定省,日日過去探望。


  這些日子沈薔薇與方語嫣可謂是和平共處,自從雲清死後,方語嫣便收斂了不少,除卻定規去看二姨太,近來一直是深入簡出。


  沈薔薇一門心思的惦記著二姨太的病,如今大仇未報,她心中如何也不甘心。隻是每每往二房去,便是丫鬟婆子一大堆,根本無從做手腳。


  一連著去看望了二姨太幾次,便到了先夫人忌日這天,沈薔薇身為先夫人的兒媳,自然一大早就去了祠堂,祠堂中除了幾位老媽子在忙活,蘇家的人竟是一個都不見。


  因是這樣的場合,沈薔薇不敢帶上劉媽,隻帶了府裏的丫鬟小竹過來,小竹與這些老媽子很是相熟,三言兩語的在一處聊天。


  沈薔薇則坐在祠堂外麵的院子裏,清晨的風很是寒涼,她也不過坐了幾分鍾,就覺得受不住。好在一旁的老媽子拿了軟墊過來,為她鋪好,說:“七姨奶奶仗著自己年輕,這樣不注意,等到老了可是要遭罪的。”


  沈薔薇見她言語樸實,就隨意與她攀談起來,原來這位老媽子姓韓,是先夫人陪嫁過來的舊人,如今先夫人忌日,處理諸多事宜也都是盡心盡力。


  兩人又聊了幾句,韓媽見了她手上帶著的龍石種翡翠手鐲,就說:“這對鐲子原是夫人陪嫁的舊物,少爺一直留著,如今可找不到這般成色的翡翠鐲子了,我記得少奶奶小的時候打碎的那個玉如意,成色也是很好的。”


  沈薔薇聞言不免尷尬,就笑了笑。韓媽說:“說起來,那年少爺在夫人忌日時還偷偷哭過呢,我們這些下人看著他長大,從沒見他哭的那麽傷心過。那時府裏的四姨太見了不忍,私下裏親手做了點心,偷著讓我拿給少爺吃。這原本也沒什麽,可後來被大帥知道了,竟然差點發落了四姨太。你說,哪有這樣的事?”


  沈薔薇聽韓媽有意無意的提到已故的四姨太,原本隻是些舊事,如今聽著卻覺得湊巧,讓她忍不住問:“後來呢?”


  韓媽看了她一眼,說:“後來,是三少爺為四姨太求了情,他那時也不大,就跪在大帥的房門口,整整兩天呢,最後差點暈過去。大帥見他可憐,就沒再提這些。”


  歎了歎,又說:“後來四姨太去世,下人整理舊物的時候發現少了一樣,任誰去找都沒有找到,隻當是丟在了哪處,最後姨奶奶猜怎麽著?”


  沈薔薇搖搖頭,就聽得韓媽又是一聲歎:“那樣東西被少爺拿走留了下來,就因為這事兒,三少爺還和少爺打了一架呢。”


  沈薔薇隱約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卻不敢深想,韓媽已經起了身,意味深長的看著她,說:“其實,少爺也是個可憐人,姨奶奶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待到了天色大亮,蘇家的眾人紛紛趕了過來。因是舊式的人家,十分重視祭奠之禮。除卻遠在美國的五小姐,和病臥在床的二少奶奶程錦瑜來不了,其餘幾房的家眷都到了場。


  沈薔薇轉眸去看,見人群中隻尋不到六姨太的身影,想著丫鬟婆子私下的議論,說自從七姨太太進了府,府裏就等同於變了天。她不過才過門幾日,便把大帥迷的五迷三道,眼裏根本看不見別人。


  便是懷著老來子的六姨太,近日也是觸了不少黴頭,惹得府裏的丫鬟婆子爭相議論嘲笑。沈薔薇抬眸去看,就見韓莞爾隨行在蘇苼白身側,雖說穿著身素雅的旗袍,那眉目也清清淡淡的。


  偏就是這樣一副粉黛未施的樣子,便仿若開在枝頭上的傲雪寒梅,看著不染風塵,卻曆經了風雪的侵襲,開出的花朵自是嬌妍奪目。


  隱約想起來,倒好似與她並不相熟,明明一同長大,卻原來這個女孩子一早就帶上了假麵,斂去心中那雙慧眼,與她一樣做個不解世事的女孩子。這樣想來,原來隻有她一個人,活的輕鬆且天真。


  由蘇苼白帶頭,蘇家眾人無論長幼皆要上香行禮。因著身份不同,沈薔薇站在了最後,她離院門極近,隱約聽見不遠處響起樂器的聲音,又好似敲鑼打鼓,那鼓點又急又輕,像極了一出大戲,隻等著伶人粉墨登場。


  原本蘇苼白才拿起了香,也不知是因何緣故,香竟然斷了。


  眾人也都聽到聲響,紛紛尋著聲音看過去,隱約聽到唱戲的女聲,一陣陣傳來,那女聲悲戚哀涼,隻是聽不出唱的是什麽詞,這樣的日子,難免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蘇苼白不耐的對聽差使了個眼色,那人趕緊走了出去。沈薔薇轉顧去看,就見外麵不過是粉牆黛瓦,並沒有瞧見人影。


  隻是女聲遠遠的響著,倒像是一個受了冤屈的女子在含淚唱曲。


  蘇苼白又拿了一根香點起來,結果還是斷的,就這樣反複了三次,香才算燃起來,他行了一禮,眾人隨著也行了一禮。又依次上了香,倒是沒有再出現香斷的事情。


  奇怪的是,那突兀的女聲也戛然而止,不知從哪兒來又飄去了哪兒。沈薔薇自是不信鬼神邪說,她猜想著許是有人故意在借祭奠嚇唬蘇苼白。


  隻是蘇苼白全程並無異樣,結束後便帶著韓莞爾回了房,各房的人麵麵相覷著,也都是心不在焉的。眼見著蘇家眾人依次退出去,沈薔薇自人群裏尋找著方語嫣,見她正與四小姐蘇婉婷熱絡的聊著天。


  那蘇婉婷一向瞧不上姨太太,她又一貫與方語嫣交好,直至沈薔薇走過去,便聽她冷嘲熱諷,“這姨太太就是姨太太,任憑她手段了得,也不過是一朝花謝紅顏老,自有百花迎新春!所以古話說的最是在理,笑靨如花堪繾綣,容顏似水怎纏綿?”


  沈薔薇隻當做沒有聽見,挺著脊背走出去。便聽蘇婉婷說:“隻有那些小女孩子喜歡說些世間有真情的酸話,可自古以來,不都是露水紅顏?怕隻怕容顏未老情不在!都隻是一時的風光而已。”


  沈薔薇不覺心中一頓,也辨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任由小竹攙著自己朝前走。本來回院子隻有一條近路,她也已經走熟了,隻是這幾日那條路正在重鋪石子路,已經禁止通行。


  她們隻能走另一條繞遠的路,那條路說遠也不遠,隻是途中有一座被封死的舊院子,也不知因何,平日裏很少有人走那條路,難免讓人犯嘀咕。


  早上她去祠堂的時候,範子承是派了車子送她的,她想著祭奠禮結束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就沒叫司機等著,隻是如今想著那幽怨的女聲,也禁不住心底發寒。


  兩個人一路上默默無言,這樣的安靜也讓人有些心慌,隻是內心裏又像是被駭的說不出話來,隻想快一些走回去。


  走至舊宅的時候,就見朱漆的門口上著一把長長的鐵鎖,門並未關嚴,敞開一人寬的距離,就見院子裏麵也不知何物被風吹的一蕩一蕩的,隱約傳出女子哀怨的唱詞,那聲音忽而明顯忽而陰沉,倒像是唱在耳畔似的。


  沈薔薇哪裏見過這樣的事,又不知真假,隻是不知是誰在嚇唬她。這樣胡亂的想著,冷不防聽見小竹驚恐的叫了一聲,這安靜中突兀的一聲,直把沈薔薇的心差點叫出來,撲通撲通的狂跳。


  拿眼去看小竹,見她驚恐的指著大門,那模樣如同見了極可怖的東西一般。沈薔薇猶自鎮定,轉過頭看去,就見蕩在院子中的是一段長長的白綾,隱約可見一片緋紅的衣角。


  沈薔薇也嚇了一跳,隻覺得腿腳發軟,好在小竹已經反應過來,抓著她的手跑開。兩人快步跑著,倒像是驚魂未定,哪裏也不安全似的,竟然一口氣就跑著回了院子。


  劉媽見沈薔薇臉色慘白,一句話也不說。頓時著了急,自是要問東問西。小竹緩了好一會兒,才將始末說了一遍。


  劉媽知道這樣的深宅舊府,難免會傳些鬼神之說,也沒有當做一回事,隻說:“小姐以後別再去了。”


  沈薔薇此刻倒是多了幾分理智,隻是女孩子家到底膽子小,她想著雲清剛死不久,也不知道今次碰“鬼”,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一天自是在惶惶不安中度過,待到了晚上,沈薔薇飯也沒有吃,坐在廳裏看書。直到了十點多,她也沒有睡意,隻是心慌的厲害,總也安定不下來。


  劉媽燙了酒過來,沈薔薇空腹喝了兩杯,才覺得頭腦發沉,回了臥室睡覺。原本她是睡得熟的,隻是到了夜半反而覺得脊背發涼,那一股寒意迫使她醒了過來,也不過一轉頭,瞥見櫃子邊掛著個緋紅的旗袍。


  她忍不住啊了一聲,值夜的丫鬟匆匆趕了進來,見沈薔薇抱著膝坐在地上,連忙開了燈。


  沈薔薇早已被嚇得渾身是汗,黏膩的貼在身上,莫名的一股火生出來,她說:“是誰把衣服掛在外麵的,為什麽不放到櫃子裏?!”


  那小丫鬟何曾見過她這樣,不由的慌了神,說:“從前一直都是這樣掛的……”


  沈薔薇也並非有意為難,就揮了揮手示意小丫鬟出去,她一個人呆坐在床邊,隻覺得這夜無端的被拉長,那種又冷又怕的感覺襲來,讓她渾身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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