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冷風凜冽的吹過來,仿若錐心刺骨一般,侵襲的全身麻木的痛。她今日穿著身妖冶的緋紅色旗袍,更襯的身段玲瓏。那琉璃似的眸子覆上一層冷漠,像是已看透了紅塵俗世,嫋嫋婷婷的站在原地,仿若遺世獨立一般。


  沈薔薇聽她話中的身不由己,更是心痛,便說:“即便不能嫁給他,你也可以選擇別人!你明知道嫁進來意味著什麽,你還這麽年輕……”


  她沒有說話,韓莞爾已經皺眉打斷了她,“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總歸我是心甘情願也好,被迫也罷,既然已經嫁進來,就注定了這是我的命,我認了。”


  沈薔薇明知道事已至此無從轉圜,心內仍舊存著一絲僥幸,“現在局勢不明朗,時局亂成這樣,等到打了仗,我想法子送你離開。”


  “離開?這亂世中有棲身之地麽?與其流離失所,朝不保夕,還不如跟著大帥,最起碼衣食無憂,還有你這個姐姐,要喚我一聲,‘七姨娘’這麽想想,我的日子也不算太糟。”


  沈薔薇見她說的平平淡淡,心中更是滋味難辨。她想了想,才說:“我要謝謝你那時候救我。”


  韓莞爾聞言不在意的笑笑,“謝我做什麽?不瞞你說,那時候我是真存了心要害死你母親。隻是蘇苼白不信任我,我才沒有得手。”


  她轉眸看向她,眸光淡漠,“至於我換藥救下你,不過是一時興起,你犯不著謝我。其實現在想想,我倒是有些後悔救下了你。”


  沈薔薇怔怔著說不出話,抬眸去看,韓莞爾已經轉身離開,那纖弱的背影搖曳在冷風中,說不出的形孤影隻。


  夜幕降臨,天色已經黑下來,汽車在小路上顛簸行過。因是戰區,明陽沿線的鄉鎮空無一人,所以汽車行過去,便隻餘下發動機轟隆隆的聲響。


  遠處仍舊是炮火連天,透窗去看,就見遠處孤燈影影綽綽,而天邊無星也無月,隻有濃黑的煙霧彌漫,竟將大半的天都染的如墨似的,仿若一個巨大的罩子,將人都籠在底下,十分逼仄。


  車子晃蕩著前行,因是夜間行路,小路極其顛簸難行,各關口又設有路卡,以至於行速非常緩慢。車上隻有司機與阮紅玉兩個人,車燈雪亮的晃著,在漆黑岑寂的夜幕下,好似星星之火,隻是過於清冷冷。


  阮紅玉靠坐在窗前,眼瞧著夜幕黑沉,那發動機震耳欲聾似的的響個不停,她便發起牢騷來,“作死嘞,這大半夜的在死人堆兒裏打轉,沒得心煩!”


  司機與她趕了近七日的路,早已聽慣了她各種牢騷,聞言就笑了笑,說:“阮小姐再忍忍吧,馬上就到烏山鎮了。”


  “行了這幾天的路,可是累死我了,腰酸背痛的!”阮紅玉一麵發著牢騷,一麵就拿出小鏡子來,隨手打開車燈,一瞧鏡中自己,不由“哎喲”一聲,“從東城鎮出發,不過才兩天,我這皮膚怎麽就變得這麽差?!連黑眼圈都出來了!”


  她的聲音又嗔又嗲,更兼著一股女孩子才有的嬌憨。司機不由笑了笑,“阮小姐,您可別再抱怨了,這一路行過來,您半點兒不肯將就,哪裏會因為這兩天的路,就憔悴了呢?”


  司機說的極是含蓄,這幾日行程,他當真見識到了什麽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且不說這一路住宿,單就阮紅玉這一身行頭,已是分外惹人注目。


  原本行至戰區,出行不易太出風頭,可她衣食住宿都要挑最好的,待到了一處,便如遊玩的旅人,總是要逛一逛才行,以至於路程多出了一倍的時間。


  幸好阮紅玉本事大,手袋裏揣著特別通行證,一路行過,雖說緩慢,卻是暢通無阻。


  阮紅玉對鏡照了半晌,方勾唇笑了笑,“到了烏山,我是不打算在往前走了,反正七少打了勝仗,等到軍隊退到烏山的時候,還怕見不到他麽?”


  司機見她一臉的得意洋洋,也摸不準她風塵仆仆的往明陽趕是為了什麽,可轉念一想,憑她這樣輕佻的性子,為了七少而來也並不奇怪。


  於是打趣她,“阮小姐什麽時候看上七少了?”


  阮紅玉拿媚眼輕輕一掃他,方說:“誰說我看上他了?我不過是覺得他挺有意思的,想要會會他而已。”


  司機就笑了笑,再不接話。隻管專心致誌的開車,在黑沉的夜色中,小路崎嶇不平,因為怕引人注目,待臨近烏山,便關閉了汽車的車燈。


  途中萬籟無聲,阮紅玉一直閉目養神,待到了明陽後方的烏山鎮,已是後半夜,冷風徹骨一般侵襲而來。阮紅玉才下了車,便忍不住一陣抱怨,好在烏山鎮因是後方儲備區,鎮長和著駐防參謀長都在。


  因著阮紅玉手中有特別通行證,她又是三公子的人,鎮長待她倒是特別客氣,一路便引著她去了自家院落。這一程風寒瑟瑟,又是舟車勞頓。阮紅玉早已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與鎮長客氣兩句,便休息下了。


  已是早晨五點多,天色已由黑轉為深藍,天幕盡頭還未褪去墨色,隱約去看,但見一圈暖黃色的光暈,緩緩攀升而上。


  外頭下著小雪,寒風凜冽,晨時的霧氣極重,被風雪一攪, 便是氤氳繚繞。


  明陽指揮部內亮著燈,由蘇徽意帶頭,和著幾名幕僚正在開小會。外頭依舊槍炮聲轟鳴,因著前天晚上主力部隊依次退出明陽後,扶桑卻派兵突襲了沿線多處駐防區。


  蘇徽意身為總司令,當夜便返回了明陽,途中風雪太大,一時之間增援部隊全部被阻隔在外,而明陽隻有一個師的兵力死守。


  扶桑另加派了一個師對戰,如今駐守明陽的第四軍已是強弩之末,至多再撐一日,便會全軍覆沒。


  幕僚秦桐雋默不作聲的抽著煙,其餘幾人商議了半天依然沒有結果,反而因為意見不同爭吵起來,蘇徽意一直在閉目養神,這幾日他因著戰事,幾乎沒有休息。


  此刻聽著這一番吵吵嚷嚷,不由就皺了皺眉,沉聲說:“一個一個說。”


  幕僚陳涵生說:“七少,你必須馬上撤離!扶桑分分鍾會攻打進來,你留在這兒是萬萬不妥!”


  蘇徽意問:“從調兵到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


  站在一側的林寧頓了頓,方說:“四十八小時。”


  蘇徽意睜開眼,往窗外一瞧,就見寒風凜冽,那一院子的梅樹都在瑟瑟發抖,他起身帶好軍帽,才說:“先撤離到烏山鎮吧。”


  幾個幕僚這才放下心來,紛紛起了身出去。那秦桐雋卻是敲了敲煙槍,問:“七少打算怎麽辦?”


  蘇徽意穿好軍氅,淡淡說:“既然扶桑想要明陽,就先送給他們。明陽是這一帶最大的關口,隻有這裏有火車線路,扶桑雖然步步緊逼,但他們的軍火必定供應不足,後方隻有五十裏外的錢縣有鐵路線路。”


  他緩步出去,秦桐雋緊隨其後,就聽他繼續說:“扶桑的補給一定會從那裏運到明陽外的關口,那條路是必經路線。”


  秦桐雋恍然大悟,笑道:“我就知道七少有辦法,炸毀了他們的軍火和補給,斷了他們的後路,有人也是白費!這天寒地凍的,也讓那個什麽木下君上一回火!”


  蘇徽意轉顧林寧,淡淡吩咐,“第一步,撤兵到烏山,讓扶桑軍以為我們兵力不足,先把他們引進來。第二步,派一批精銳夜裏去錢縣,把他們的鐵路線炸了,來個前後包抄。”


  林寧點點頭,麵上卻露出憂色,“方法固然是好,隻是風險太高……”


  蘇徽意微一頷首,冷然道:“晚上你們集結兵力,給我火力全開,轉移扶桑軍視線。再由我帶一隊精銳親自去炸了錢縣鐵路!”


  秦桐雋忙搖頭,“這怎麽能行?七少,派李司令手下的旅長張浩遠……”蘇徽意打斷他,“不必,就這麽定了。”


  他闊步朝外走,汽車早已停在了外麵,他坐上去,疲憊的靠在座椅上,忽而生出一種身心俱疲的倦怠來,耳畔依舊是槍炮聲隆隆,隻是聽得久了,人早已麻木。


  透窗去看,就見不遠處濃煙滾滾,雪依然在無休止的下著,和著絨雪紛紛,天幕愈發的孤寒。仿若置身在一個不一樣的空間,放眼去看,屍骨遍地,槍炮不絕。


  他合上眼,所有的思緒就隨之飄遠了。


  往烏山去的途中皆是崎嶇不平的山路,車輪碾在地上,便是沙沙作響。


  到烏山鎮的時候已經是午時,駐防參謀周康林一早就等在了院子外麵,見車子緩緩行到了臨時住處,便為蘇徽意開了車門,立正行禮,“七少。”


  蘇徽意掃他一眼,問:“烏山有多少兵力?”


  周康林忙回,“一師兩旅。”頓了頓,又說:“七少,就近的兵力今晚就可以趕過來。”


  蘇徽意恩了一聲,吩咐道:“加強沿線布防,全部給我嚴陣以待。”


  說罷,他又著意看了周康林一眼,“今天晚上,你跟我去突襲。”


  那周康林原本就打著別的主意,聞言當即一愣,猶猶豫豫著,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七少,您怎麽能去犯險呢?我帶著屬下過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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