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5)
隔了半晌,他才不動聲色的開了一槍。但見對麵站著的人轟然倒地,鮮血汨汨湧出來,霎時將雪地染紅。
他收好佩槍,淡淡說:“我哪有那麽好的心性?不過是手癢,想要拿人來練練手。”
阮紅玉見他麵目冷俊,不由的發寒。卻是皮笑肉不笑的說:“想殺人也不要拿自己的手下練手,難得了人家忠心耿耿,卻被你一槍送了命!長此以往,不怕失了人心麽?”
她說著,便朝別墅走去。喬雲樺與她並肩走著,說:“有什麽要緊?你還當這是仁心收買人心的時代?我要他們的人心做什麽?我隻要他們怕我就成。”
阮紅玉哼了一聲,“真是個喜怒無常的少爺!平日瞧著是溫潤如玉,殺起人來偏就好像是死神上了身,真讓人捉摸不透。”
喬雲樺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見她動了氣,卻是笑了笑,說:“我哪裏比得了你?紅玉姑娘才是手起刀落,殺人不眨眼的狠角。”
大雪席卷而來,便如刀子刮著臉一般,嘴角勾一勾,都微微的痛。阮紅玉慢條斯理的朝前走,淡淡說:“我那是軍令難違,父母又在扶桑受困,我也是身不由己。”
喬雲樺點點頭,說:“不愧是扶桑花重金栽培出的特務,言談舉止轉變自如,任誰也不會將一個柔弱的小女子聯想成扶桑特務。”
阮紅玉見鞋子上全是雪,不由就“哎喲”一聲,說:“這鬼天氣真是煩人!”她說著,就裹著大衣跑起來,在雪地上留下一條深淺不一的腳印。
喬雲樺慢悠悠走在後麵,才剛入了廳裏。就見丫鬟婆子齊齊忙活著,一些為阮紅玉拿衣帽的,另有沏茶上點心的,隻把她當女主人一般伺候。
他脫下外衣遞出去,又拂了拂額前的雪,就坐在了對麵的沙發上。廳裏的暖氣管子燒的極熱,丫鬟又適時的上了茶來。瞥眼見阮紅玉趿著拖鞋,雙腳不安分的晃著,像是凍得厲害。
捧著茶盞一個勁兒的吹著熱氣,那茶煙嫋嫋升騰,將她的容顏輕輕籠住。晃眼一瞧,依稀露出少女的模樣。
他也端了茶盞,吹著上麵的香片,淡淡問:“今兒來找我,是有什麽事麽?”
阮紅玉小心翼翼的抿了口茶,卻沒有說話。喬雲樺揮了揮手,待到丫鬟們紛紛退出去。方聽阮紅玉似怒似嗔的說:“那蘇七少端的是個人精,隻管扔給我一些沒用的情報!眼見著扶桑與南地打的水深火熱,上頭派了命令給我,要我找機會接近七少,我打算這兩日就往前線去。”
喬雲樺不由笑了笑,嘲諷道:“七少可是個正人君子,你那一套美人計對他沒用。”
“你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怎麽就知道了?”阮紅玉翻了個白眼,繼續說:“我還偏就不信!”
喬雲樺點點頭,說:“你隻管去,我留在後方給你收屍。”
阮紅玉當即呸了一聲,“我活的好好的,怎的咒我死?真是晦氣!”
她雖這樣說著,心裏卻不得不掂量起蘇徽意這個人來。喬雲樺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就說:“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七少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阮紅玉卻是不以為意的笑笑,“偏就是這樣才有意思。”
她美眸一轉,看向喬雲樺,說:“要不我想個法子把沈小姐騙過來送給你,你幫我留在七少身邊?”
喬雲樺揚了揚眉,淡淡說:“你要真有那麽大的本事,就不會坐在這兒跟我談條件了。”
“喲,明明很是心動,何必端著?當初我偽裝身份待在她身邊的時候,就發現這丫頭不好鬥。但想騙她,也不是沒法子。”阮紅玉喝了一口茶,這會兒身上冷寒之氣褪去,她便慵懶的朝後靠了靠。
就聽喬雲樺說:“那時候你不聽命令,自作主張殺了我的人,不就是為了想要騙沈薔薇走,最後好得到信物?結果你的法子成功了?”
阮紅玉哼了一聲,說:“我哪裏鬥得過你?那一次要不是你護著她,沒準我就可以用她去換信物了。”
喬雲樺呷了口茶,皮笑肉不笑的說:“紅玉,你的那些心思我清楚,畢竟你我立場不同。隻要你做的不過分,怎麽樣我都不會與你為難。”
“喬少爺這話說反了,是隻要你做的不過分,扶桑就不會與你為難。”阮紅玉慢條斯理的看著自己的手指甲,很是隨意的說:“喬少爺可別忘了,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抬眼見他安靜的坐在那裏,不由就笑一笑,“這就動了氣?說到底我沒把她怎麽樣,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呢,沒準哪一天我心情不好,殺了她也不一定。”
話音剛落,就見喬雲樺將茶盞扔了過來,撲麵而來便是一股熱浪。她下意識的躲開,熱水還是濺了一身。
滾熱的水順著旗袍緩緩滑落,連手都被燙出大片紅痕。
阮紅玉也不覺得疼,隻是身上大半都濕了,還混著茶葉片子,滿是汙漬。自覺很是狼狽,便抽出肋下的帕子,隨意拂了拂。
那妖豔的臉上勾出淡笑來,說:“我不過隨口說一說,喬少爺怎麽就動了氣?”
她原是個極愛美的人,此番被熱水一澆,卻也不似之前的矯情。隻是用帕子擦著旗袍,這旗袍是織錦的料子,上麵繡著幾朵精致的牡丹。
這樣用力擦著,那邊角便翹起絨毛似的線來。眼見著好端端的一塊繡樣變得不成樣子,阮紅玉倒好似生起氣來,將帕子一扔,說:“我就知道你們男人,就是這樣的口是心非!”
她起身朝門口走,耳邊聽著身後沒有動靜。就皺了皺眉,愈發的快步走著,此刻倒恨不能即刻離了這裏。
隨手拿過外衣披上,又穿好鞋子。抬眼瞥向喬雲樺,見他隻是神態自若的坐在沙發上,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她便摔門離開,揚長而去。
喬雲樺拿起桌上的手巾隨意擦了擦手,那一貫輕佻的俊容此刻倒好似覆了層霜。他朝後靠了靠,抬眼環顧四周,隻覺得分外幽靜。
這樣空蕩蕩的,好似連絲人氣都沒有。
不由就喚了一聲,很快就有聽差趕了過來。他說: “準備車子。”
出去時,外麵正飄著大雪,那雪鵝毛似的盤旋在頭頂,天光白寥寥的。抬眼去看,整個城區都籠罩在雪白之中。
喬雲樺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才走到汽車跟前,轉頭隨意看了一眼,說:“這冰天雪地的,本公子也沒個可消遣的地方,派人給劉司令掛個電話,就說我請他喝大酒。”
他坐在後座上,輕輕合眼,隱約聽著風聲呼卷著。發出沙沙的細響,不由就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
剛過了晚上六點鍾,電話便葛鈴鈴的響起來。沈薔薇原本在臥室陪著沈仲貞,忽而聽到這一聲,隻覺得心都要跳出來。
不由撫了撫胸口,抬眼見沈仲貞淚眼汪汪的看著自己。就拿了帕子為他擦淚,殷殷囑咐,“仲貞,姐姐一有機會就會去看你,你要好好的。知道了麽?”
沈仲貞委屈的望著她,哽咽著問:“為什麽我不能與姐姐待在一起?”
沈薔薇眸光一黯,說:“你待在姐姐身邊不安全,現在你……小叔叔要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你可以學習,還可以練槍,做你喜歡的事情。”
“我不想和姐姐分開……我也不想和母親分開。”沈仲貞一邊說,便哭了起來。
沈薔薇正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就見丫鬟小竹走了進來,說:“姨奶奶,七少讓您準備一下,他待會兒回來接人。”
沈薔薇一言不發的點點頭,她伸手攬過沈仲貞。那孩子不敢放聲哭泣,隻是抽抽噎噎著,滾熱的眼淚便落在她手背上。
她原也受不了分離,隻覺得心內翻滾似的絞痛。沉默的去看窗子,窗外夜色濃重,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
側耳細聽,倒好似有細碎的雪珠打在窗子上,一聲聲劈啪作響。她動也不動,隻輕聲說:“仲貞,你是個小男子漢,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要自己扛著,忍著。”
沈仲貞恩了一聲,她接著說:“我總有一天會去接你的,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她微不可聞的歎了一聲,便起了身,見沈仲貞一雙眼睛紅紅的,就為他把淚擦幹淨,說:“不能再哭了,外麵風雪大,你要是再哭會生病的。”
她牽著他走出臥室,廳裏開著燈。劉媽已經將所需的東西都裝好了,整整齊齊的幾個箱子堆在一邊。另有兩個皮箱,是侍從官一早拿過來的,裝著蘇徽意的衣物之類。
劉媽問:“小姐,姑爺這時候恐怕還不會回來,先吃點兒東西吧。”
沈薔薇搖了搖頭,“你帶仲貞去吧。”
劉媽知道小姐心思重,就唉聲歎氣的帶著沈仲貞往餐廳去。沈薔薇坐在沙發上,隻覺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一種烈火烹油似的焦灼攪得胸口生疼,她不由喘息一下,倒像是心慌,抑或是不舍。
眼前紛紛雜雜著,恍惚間竟就看見炮火連天,屍遍滿地。她克製自己不去想,那落地鍾忽而發出聲響,倒駭了她一跳。
轉眸去看,原來已經七點鍾。那鍾擺一蕩一蕩,直至響了七下,廳裏便又是寂靜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