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5)

  沈薔薇睡到下午才醒過來,一睜眼,見病房內空無一人,就又合上了眼,此刻已經感受不到腹痛,隻是身上沒什麽力氣。這樣眯了一會兒,腦中卻是紛紛雜雜的。


  撐著身子坐起來,伸手摸了摸右腿上的包,感覺痛意漸消,又試探著輕輕動了動,又是一陣撕扯似的疼。


  轉顧窗外,見天色已經逐漸暗下來,她喊了聲,“嬤嬤?”


  果然劉媽和著雲清推門走了進來,沈薔薇見她們神色各異,不由就詫異的問:“出什麽事了?”


  劉媽皺著眉往門口看了一眼,沈薔薇看過去,就見方語嫣款款的走了進來,她得體的笑了笑,說:“沈小姐終於醒了,我可等了你好長時間了。”


  沈薔薇不想她會過來,就揮了揮手,示意劉媽她們出去,才對著方語嫣客氣的說:“方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快請坐吧。”


  那方語嫣見病房內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就嫋嫋婷婷的坐在了沙發上,她今日穿著身斜襟的天青色旗袍,極是修身苗條。


  沈薔薇打量了她一瞬,隻是靜默不語。方語嫣自旗袍裏掏出手絹來,皺了皺眉,說:“我最不喜歡來醫院,那股子消毒水的味道太重,熏得頭腦發昏。”


  她發過牢騷,那目光才幽幽的在沈薔薇身上轉了一圈,忍不住就笑起來,“沈小姐,你說你如今擠破頭進了蘇家,以為可以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可誰承想老天都跟你做對,不是摔傷就是進醫院,真是天生的落魄命。”


  沈薔薇並不將她這幾句奚落當做一回事,隻笑了笑,說:“我不過是個賤丫頭,日後還要仰仗著方小姐多照顧。”


  “你既然已經進了門,我自然會好好待你。”方語嫣刻意放緩了語氣,聽起來倒好似連後槽牙都咬碎了。


  她說著,就起身走到了床邊坐下,伸手握住沈薔薇的手,和顏悅色的說:“沈小姐,你是個聰明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明白的告訴你,你也知道該怎麽做。如今你先進了門,管它什麽姨太太少奶奶,以後我就管你叫聲姐姐。”


  沈薔薇忙說:“哪裏能亂了規矩?方小姐是主母,我自然要恭恭敬敬的服侍你才對。”


  方語嫣見她這樣伏低做小,倒好似十分憐惜她,就說:“沈小姐是個命途多舛的人,如今這樣也是不容易,你別看著我平時張揚跋扈的,這些個人情冷暖我也明白。”


  她稍緩了緩,又說:“你也知道,我與七少是政治婚姻,沒什麽感情基礎,我也不巴望著他喜歡我,隻是看著我不厭煩也就是了。”


  沈薔薇見狀,就說:“方小姐怕是誤會了,外人隻當是七少對我有情,其實不然,七少隻是顧念著從前的舊情,那時我父母亡故,他看我無依無靠的,才提出把我留在身邊照顧。那些個外人津津樂道的事,全部是捕風捉影,說到底,不過是苦楚不足以為外人道罷了。”


  方語嫣細細打量她兩眼,就見她泰然自若的看著自己,竟也沒有哭哭啼啼的裝可憐,就笑了笑,說:“總歸日後我們是一家子,隻管彼此好好相處就是。”


  沈薔薇點點頭,方語嫣倒好像變了個人一樣,拉著沈薔薇說了好些貼心的話,不過都是些場麵上的事情,沈薔薇少不得要打迭起精神來敷衍。


  直到了天黑下去,方語嫣才告辭離開。沈薔薇因著精神不濟,便躺在床上又睡了過去。隱約聽見有人推了門進來,她恍惚中睜開眼,卻見喬雲樺隨著劉媽走了進來。


  她坐起身,問:“你怎麽來了?”


  喬雲樺牽強的笑了笑,就坐在了沙發,說:“我現在是你名義上的哥哥,哥哥來看住院的妹妹,在合情合理不過,就是說到七少那裏,也是過得去的。”


  沈薔薇笑了笑,說:“那麽請問哥哥來這裏找我,是為了什麽?”


  喬雲樺避開她的目光,雙手插在褲子口袋,漫不經心的問:“你就這樣嫁給七少了?喬家原本要為你大操大辦的。”


  沈薔薇知道喬家人的嘴臉,就說:“替我謝謝你們喬家老少,現在有這個身份就夠了。就算我大操大辦,也不過是個二房的姨太太,這些形式上的事,我現在已經不執著了。”


  她稍緩了緩,抬頭看著喬雲樺,說:“以後蘇家算計我的時候,一定會連帶著你們喬家一起,我是不是做錯了?不應該把你們喬家攪進來?”


  喬雲樺不置可否的笑笑,說:“薔薇,你又何必說這些試探的話?如今你是孤立無援,不論喬家有怎樣的目的,對你都沒有壞處,你需要喬家的助力,喬家也需要你來與蘇家抗衡。說白了,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這些個陰謀手段真是層出不窮,那時我被追殺,你們都想要我手裏的東西,不惜差點逼死我!現在我嫁進了蘇家,是不是就成了你手裏的一把刀?”


  喬雲樺不去想她話中的譏諷,他神色如常的說:“我是有目的,但也沒有那麽卑鄙。”


  沈薔薇冷笑了一聲,說:“是啊,你不卑鄙,如果你是像蘇子虞那樣的人,我也就不會心寒了!偏偏在我最難的時候你幫過我,可也是有著齷齪的目的!現在想想那些偽善的笑,真是半點也不坦蕩!”


  她說著,連目光也一寸一寸冷下去,“現在喬少爺,不想要那對薔薇胸針了麽?”


  喬雲樺從容的笑了笑,極是坦然的說:“我當然想要,但那東西在七少手裏。之前費了那麽多心思都沒有拿到,以後就更拿不到了。”


  “喬少爺真是坦蕩的無恥!”沈薔薇突兀的笑了笑,說:“索性這層皮被我掀開了,這樣才好說話,不是麽?”


  喬雲樺輕聲笑了笑,說:“薔薇,蘇家的渾水不好蹚,你有功夫來撕我的皮,不如想想,怎麽在蘇家立足吧。”


  “喬少爺這是尋求合作的態度麽?”沈薔薇輕輕向後靠了靠,慢慢說:“我是需要喬家的助力,可本質上不過是向你們喬家要了個身份,七少有句話沒有說錯,他日你們喬家落了難,我這個小姐的身份不僅沒用了,反而還要受連坐之罪,那不是很無辜麽?”


  喬雲樺著意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說:“既然誠心合作,我就先跨一步,沈小姐希望喬家怎麽做?”


  “也沒有什麽,我就是有點好奇,你們喬家家大業大,到底是為了什麽非要得到我的信物?我父親留下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喬雲樺不自然的挑了挑眉毛,語氣平靜的說:“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沈小姐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薔薇聽他回答的這樣敷衍,想著從頭至尾蘇徽意也沒有提過一句關於信物的事,她雖然好奇,也隻得擱下不提。


  她說:“喬家與蘇家的恩怨我不感興趣,隻是我如今一步一個坎,走的實在辛苦,那些個小陰謀手段我參悟的還不透徹,就想請喬少爺給我出出主意,清清路。”


  “這個容易,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喬雲樺說著,那輕佻的眼睛就在她身上轉了一圈,說:“沈小姐弄成這副樣子真是我見猶憐,不如我去廠子裏給你打一副鎧甲穿身上吧?”


  沈薔薇忍俊不禁的哼了一聲,說:“喬少爺有十八般武藝,最是敢作死,你還是給你自己打一副預備著吧。”


  喬雲樺輕聲笑了笑,才站起了身,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七少奶奶。”他瀟灑的對著沈薔薇笑了笑,就轉身走了出去。


  沈薔薇默默坐著,腦中思緒萬千,她想著以後要走的路,隻覺得渾身發冷。轉顧窗外,外麵正飄著大雪,那雪鵝毛似的盤旋著,襯的天光白寥寥的,遠遠的看過去,好似置身在冰雪世界。


  她因著沒什麽胃口,晚飯也隻是隨意吃了兩口,眼見著已經九點鍾,走道裏安安靜靜的,她躺在床上,聽著耳畔呼卷的風聲,不過是吹過枯樹的沙沙聲,又像是夏夜的青蟲蠕動的聲音。


  隱約聽見有人推了門,不由就起了身去看,燈光霎時亮起來,卻見是劉媽拿著藥碗走了進來,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問:“小姐這又是哪裏不舒服麽?”


  沈薔薇輕輕搖了搖頭,平靜的問:“嬤嬤,方語嫣這兩天就要進門了吧?”


  劉媽歎了一聲,說:“小姐這又是發什麽傻?”


  沈薔薇幽幽笑了起來,“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有點好奇,蘇徽意大婚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我記得他訂婚的時候,隔得遠遠的,我都看見了喧天的禮炮,等他結婚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熱鬧?”


  她說的平平靜靜,好似隻是隨口提一提,心裏也並不當做一回事。隻是這樣說完,環顧四周,那一種辨不出是孤獨抑或是哀傷的情緒襲過來,倒好似讓她冷的厲害。


  她接過藥碗,將苦澀的藥汁一口吞下,抬起眼看劉媽,“嬤嬤,我想休息了。”


  她躺下去,習慣性的闔了眼,隻是漆黑一片,連思緒都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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