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第二日一早,沈薔薇就掐算著時間起了床,她因著昨日沒有睡好,精神自是極差。眼見著天還沒有亮,她就開了燈,坐在梳妝台前,默默出著神。
直到廳裏的落地鍾“當當……”響了六下,就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待到了門口,果然是劉媽的聲音響在外麵,“小姐怎麽起這麽早?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薔薇勉強的恩了一聲,說:“我沒事,就是睡不著。”劉媽就“哦”了一聲,說:“我去給小姐做些吃的去。”
沈薔薇聽著劉媽邁著步子下了樓,不覺一陣陣頭疼。後背也生出許多黏膩的汗來,她想著昨晚風塵仆仆的回來後,隻顧著與蘇徽意鬧氣,連澡也沒有洗。
這樣想著,就出了臥室。見樓梯口站著兩個衛戍,在走廊暗色的光暈裏,不過兩個石像一樣的影子。
她走了兩步就進了浴室,本能的反鎖了門。打開燈,但見寬敞的房間,裏側擺放著偌大一個白瓷浴缸,上麵包著一層清透的玉石,寬有五厘米。瑩潤清透的質地,與白瓷交相輝映,極是雅致華麗。
底座則鑲嵌著黃金,仔細去看,竟是雕琢著惟妙惟肖的四條龍,各個氣勢如虹。
沈薔薇打開水龍頭,不過片刻,室內已經籠罩在了熱氣氤氳中。她試了試水溫,就換下衣服進了浴缸。熱水輕輕的熨帖在肌膚上,浴缸邊綴著的玉石平滑細膩,又是溫潤中帶有一絲涼意,這樣泡在裏麵,隻覺得全身徹底放鬆下來。
她靜靜泡了片刻,直到天光透過厚重的窗簾照進來,輕薄如霜似的映在地上,室內濕氣繚繞,朦朧去看,仿若置身仙境。
她原本想要洗頭,眼見著洗發水放在了另一側的洗手台子上,她隻得起了身,腳下濕漉漉的,又摸不到浴巾,扶著浴缸勉強走了兩步,伸手一摸,也不知抓了個什麽裝飾物,才要借力向前走,卻不想腳下一滑,猛的朝後跌下去。
她慌張的“啊”了一聲,身體就直直的撞進了浴缸裏,隻聽得撲通一聲,濺起半人高的水花。她的小腿卡在了浴缸上,而整個上半身仰躺著浸在水中,熱水霎時侵入鼻子裏,她還不及屏息,已經灌了好幾口水。
隻覺得頭腦發沉,還好那一絲殘存的本能在掙紮著,右手不停的在浴缸裏摸索,試圖找到漏子。胸前越來越滿,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襲上來,隻是身體過於僵直,好似感受不到手臂在動。
隱約觸到了漏子,手指使不上力氣,緩慢麻木中按下去,感覺到水在一點一點自身體上流走。隻是太過幽靜,恍惚看上麵,鏡子一樣的水波粼粼。
她要死了麽?隻是合上了眼,腦中思緒也跟著凝滯下來,天地之間安安靜靜的。
隱約聽見幾聲雜亂無章的響動,像是夏夜裏的蟬鳴,又像是燈泡驟然碎裂的聲音。恍惚間感受到有人把她撈起來,整個人像是縮在了溫熱柔軟的巢穴中,感受到風、還夾雜著一絲熱意。
唇角忽而覆蓋上溫軟的東西,有灼熱氣息緩緩充斥進胸腔,攪得胸口翻騰起來。隱約嘔出幾口水,腦中有輕薄的一絲念頭閃過,試著睜開眼,就見晨光熹微,蘇徽意一張臉近在咫尺。
他額前的碎發是濕漉漉的,滴答著落在筆挺的戎裝上麵,而他卻皺著眉,深潭似的眼中透著股讓人看不懂的神色,仿若寸草不生的沙漠,隻餘下孤寒。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卻本能的勾住了他的脖頸,低低抽泣了起來。
蘇徽意像是歎了一聲,說:“有時候真是恨不得不去管你,怎麽好好的洗個澡,也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沈薔薇晃眼見身上包著被子,這才想起自己沒有穿衣服,就瑟縮著收回了手。蘇徽意也沒有再說什麽,起身出了房間。見一眾丫鬟等在門口,就揮了揮手。
劉媽得了令,當即邁著步子就跑進了臥室。見沈薔薇合著眼虛弱的躺在床上,她忙走到衣櫃前,拿了件睡袍出來,為她換好。
沈薔薇恍恍惚惚的,隻覺得後背生疼,好似骨頭都錯了位,而右腿也是灼燒似的痛。鼻端和耳朵被水這樣一浸,也是酸酸澀澀的難受。
家庭醫生孫博謙帶著護士匆忙走了進來,護士拿出呼吸器罩住沈薔薇的口鼻,孫博謙為她量過體溫,確定身體沒什麽異常後,這才緩緩出了口長氣,一麵吩咐護士為沈薔薇清理口鼻,一麵又為她掛了吊瓶。
這樣忙活了足有一個小時,劉媽在一邊焦急的看著,卻不敢吭聲。眼見著沈薔薇沉沉睡過去,孫博謙才出了房間,見蘇徽意正等在門口,他心中了然,忙說:“七少放心,沈小姐沒什麽大礙。就是身上磕傷了,找個中醫為沈小姐仔細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就沒什麽問題了。”
蘇徽意點點頭,說:“辛苦孫叔了。”他說過,就轉頭吩咐潘青延,“送孫叔回去。”
孫博謙客氣的笑笑,隨著潘青延朝樓下去。蘇徽意又吩咐身旁的侍從官,“去找個骨科的大夫過來。”隨手掏出懷表,見已經早上九點多,回頭看了眼臥室,就邁著步子下了樓,走了出去。
臨到了下午,沈薔薇才醒了過來,此刻神思清明,不由想起早上那鬧劇一樣的事情,隻恨不能鑽到地縫裏去。
轉眼見雲清守在一旁,正拿著個繡花繃子,認真的繡著。沈薔薇撐著身子起來,雲清見她醒了,忙就將繡花針插在繃子上,起身扶著她靠坐在床邊。
雲清試探著說:“小姐餓了吧?劉媽熬了些粥,我這就去給你端過來。”
沈薔薇點點頭,轉眼看向窗外,就見天色暗沉沉的,隱有雪花零星的落著。她問:“幾點了?”
雲清為她掖了掖被子,說:“三點多了。”沈薔薇又問:“今兒沒有人找我麽?”
“二姨太和六小姐上午晌過來看了一眼,再就是喬家派了人過來,送了好些東西。禮單在劉媽那裏擱著呢。”
沈薔薇恩了一聲,雲清見狀就走了出去。隔了半晌,劉媽就“篤篤”著步子進了房間,沈薔薇一見了她,就問:“嬤嬤,喬家的人有說什麽嗎?”
劉媽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說:“這次是喬家大少爺過來的,大帥不在,是二公子招待的,具體說了什麽不知道,隻是聽差抬了好幾個大箱子到咱們院子來,隻說是送給小姐的。”
她一麵說,一麵自袖子裏掏出禮單來。沈薔薇匆匆一看,見是些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還有古董花瓶若幹。皆是和璧隋珠,價值不菲的東西。
沈薔薇握著禮單默默想了片刻,正想要掀了被子下床,右腿卻是一陣刺痛,疼的她忍不住“哎呦”了一聲。
劉媽急匆匆起了身,說:“小姐喲,你就別亂動了,大夫說了,小姐隻是磕傷,在差那麽一毫厘,你這小腿就折了。”
沈薔薇看過去,就見小腿內側赫然腫著一個青紫的大包。她問:“什麽時候能好?”
劉媽說:“大夫說怎麽樣都要將養一個星期。”
沈薔薇想著如今是月初,那方語嫣說話間就要進門,她哪裏還有時間繼續拖著?合上眼平躺到床上去,眼前漆黑一片,就什麽也不想理會了。
直到了晚飯的時候,劉媽端了幾樣清淡的小菜上來,沈薔薇食不知味,卻硬是吃了一碗粥,又將劉媽熬的中藥一口氣喝了進去,那苦澀的藥汁充斥在嘴裏,直欲讓人作嘔。
劉媽見她這樣,就勸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腿上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小姐還是靜下心來,慢慢將養吧。”
沈薔薇用手撫著胸前,眼睛裏覆上一層水霧,那聲音好似都在發抖,“原本都這樣艱難了,偏偏這時候還作死似的把腿磕傷,我真是沒用!”
“我沒有時間了,如果方語嫣在我之前進門,我就算進了蘇家的門,也永遠會被說是後娶進門的姨太太!”
她忍不住流下淚來,哽咽著說:“怎麽就這麽難?嬤嬤你說,我不過就想在結婚這件事上占個上風而已,怎麽就這麽難?”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蘇徽意才自軍部回來,他連衣服也沒有換,直接進了小樓,往二樓臥室去。
劉媽正站在門口,見蘇徽意一身風雪未拂,隻覺得傷感,竟就忍不住歎了一聲,說:“七少,我知道你心中是有小姐的,隻是造化弄人,這些個緣份和命一樣,從來由不得心。我眼見著小姐這些日子一步一步走過來,倒像是變了個人,七少也是看著她長大的……你們兩個,怎麽偏就是這樣的緣分。”
她搖了搖頭,又說:“我們小姐如今無依無靠的,還請七少憐惜憐惜她,叫她別難為自己了。”
蘇徽意聞言,麵上沒什麽表情,安靜的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推門進了臥室。
裏麵黑漆漆的,慢慢往裏走,卻見床頭亮著紗罩燈,泛著水波似的流光。沈薔薇靠坐在床上,細碎的光點點覆在她臉上,眼眸裏倒好似綴了星子,極是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