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眼見著已經七點,天光卻還沒有大亮,透著淺淺的藍,天幕盡頭覆上深秋暮色的顏彩,隱隱是日頭初升,一層一層渲染開來。
正房的院子裏除了一座小樓,另有偏廳和著客房,全都是一層。室內裝修是舊式的,隻是年年翻修,保留了古宅特有的姿態,家具一應皆是血櫸木的,更襯出古意滄桑。
蘇徽意因著軍務繁忙,所以一早就起了身,一眾的侍從官早早就等在了外麵,他洗漱過後,就坐在了沙發上看報紙。
林寧敲門走了進來,恭敬的站在廳裏,說:“七少,大帥那裏剛剛派了人過來,說沈小姐既然已經進了門,便不宜在操辦婚禮,隻在院子裏做個簡單的儀式即可。”
蘇徽意將報紙隨意放在了一邊,正好露出沈薔薇跪在督軍府門口的一幕小像,他看了一眼,淡淡說:“這事交給六姐去辦吧,再派幾個侍從給她,讓她看著置辦些女孩子用的東西。”
他起了身朝臥室走去,就聽林寧說:“七少,閔小姐一早打了電話來,說有事要與您說,讓您有空的時候過去一趟。”
蘇徽意皺了皺眉,說:“我哪裏有空應付她?”說話間已經推了門進去 ,“閔小姐說,她得知了一樁事,想要告訴七少。”
林寧頓了頓,繼續說:“她雖然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但最近卻與二公子往來密切,兩個人的花邊新聞幾天前還見了報,二公子待她像是不錯。”
蘇徽意因著傷了左手,換起衣服來並不方便,聞聽了這一句,就好整以暇的係上扣子,淡淡說:“你派人打個電話給她,就說我晚一點過去。”
他穿好戎裝,利落的帶上軍帽,就闊步走了出去。眼見著天光亮起來,小樓裏進進出出幾個丫鬟,他掃了一眼,就被簇擁著出了院子。
沈薔薇吃過早飯後,因著也不方便出去,就去了書房挑揀了兩本書,安靜的看了起來。
劉媽是個自來熟,也不過短短一宿功夫,竟就和這些丫鬟打成了一片,她又兼著話嘮,一麵為沈薔薇熬藥,一麵倒是打聽了不少府裏的事。
趁著上樓給沈薔薇送藥這個空當,嘮嘮叨叨說了不少,大多是些府裏人的脾氣性情,另外還有生活習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沈薔薇卻聽得很認真。
從前蘇媽與她也說過不少,如今她進了蘇家,諸事都要留心。又是這樣一個身份,少不得要謹小慎微,學習在夾縫裏的生存之道。
直到了正午,丫鬟上來報說六小姐來了。沈薔薇知道這位六小姐蘇芳菲最是八麵玲瓏,雖然沒有結婚,卻很懂得使手段,憑借著蘇苼白的身份,在金陵的名媛圈裏混的風生水起。
又接連開了幾家洋行和證券公司,賺的盆滿缽滿,年紀輕輕就成就了得,在金融屆更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沈薔薇從前與她關係不錯,一麵是因為舊裏的“親戚關係”,蘇芳菲對她多有照拂,這幾年兩人卻沒怎麽見麵。如今她進了蘇家的門,身份再尷尬,總歸還是要見人。
她想了想,這位六姐少不得要巴結,就換了身素淨的旗袍,才下了樓,就見蘇芳菲婀娜的倚在沙發旁邊,見了她就笑開來,說:“好你個小薔薇,竟就不聲不響的與我那七弟偷偷結了婚,你倒是有本事。”
沈薔薇對她脾氣了解幾分,知道她話裏並無其他意思,就笑了笑,說:“從前我見到你要喊一聲‘小姑姑’,現在我卻漲了輩分,該叫一聲六姐了,不知道算不算是我高攀了?”
蘇芳菲一甩手中帕子,說:“你這個促狹的小東西,倒打量著占這口頭上的便宜,現在嫁給了我們家老七,好處可多著呢!”
沈薔薇扶著她坐到沙發上,忍不住細細打量起來,見她穿著件月白的織錦旗袍,領口是雞心領,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裏麵帶著條寶石項鏈,單就那藍色寶石墜子,就足有鵪鶉蛋大小,像是水滴一般,瑩瑩襯在頸間,極是高貴美麗。
蘇芳菲見她看著自己帶的項鏈,就笑了笑,將項鏈摘下來,豪爽的往她手裏一放,說:“六姐也是粗心了,今天第一次過來看你,總要拿些見麵禮的,原本我還在準備著,這個你先收著,隻是別嫌棄是我帶過的才好。”
沈薔薇不是個喜歡穿金戴銀的主兒,隻是見那項鏈漂亮,就多看了兩眼。奈何蘇芳菲竟就給了她,這倒讓她不好拒絕,隻得收下,說:“那我就謝謝六姐了。”
蘇芳菲媚眼幽幽一轉,說:“還謝什麽謝,既然嫁了進來,我自然會拿你當我親妹妹。今兒老七特意囑咐了我置辦些東西,都是女孩子能用得著的,待會兒洋行就給送過來了。”
沈薔薇聽著這些場麵話,卻是不好接茬,就點點頭。蘇芳菲見她隻是沉靜的坐在身側,一雙水眸清清淺淺的,並不是那種受錢權就可以收買的輕佻女子。她素來心性又高,現在一朝家破人亡,能忍著走到這一步,實在難得。
蘇芳菲這樣想著,無端的傷感起來,不由就輕聲說:“薔薇,你我也算一同長大,如今你嫁到蘇家來,卻連個像樣的婚禮都辦不了,可憐你一個女孩子,今後有什麽難處,隻管去找我,我竭力幫你。”
沈薔薇分辨的出蘇芳菲這幾句是真心實意,就感激的看向她,說:“謝謝你,六姐。”
蘇芳菲忍俊不禁的笑起來,一把抓住沈薔薇的手,殷殷囑咐,“跟我還客氣什麽?你雖說嫁過來隻是個姨太太,可你看從古至今,風光的不都是小老婆麽?別的不說,就說咱們眼前的六姨太,憑的囂張跋扈,可那些個高官權貴不還是好好的巴結著?這些個手段心計,你沒事兒得學學!省的方語嫣進了門,你平白的挨她欺負。”
沈薔薇聞言也做笑,說:“我能嫁進蘇家來,已經是福氣了,別的就不敢妄想了。”
蘇芳菲氣的一點她額頭,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來,說:“傻丫頭,你嫁給我們老七,福氣可大著呢!光眼前這些富貴算什麽?隻怕將來呀,南地‘第一夫人’這個身份都是你的!”
沈薔薇生怕心中的想法露在臉上,隻垂下頭,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來,說:“六姐這是拿我打趣了。”
蘇芳菲笑的極是坦然,隻當她是個不懂權衡利弊的小姑娘,就說:“蘇軍那些高官女眷各個都是人精,隻怕你才剛進了門,她們就挨個的把你在老七心中的分量拿秤量過了。”
她說著,幽幽轉了眸看沈薔薇,繼續說:“你以為她們傻得隻看身份?如今你是姨太太,她們自然要趕著來雪中送炭,你成事,她們就跟著你平步青雲。你不成事,她們損失不過一點點金錢。所以你要學會拉攏人心,明白麽?”
沈薔薇抬眼看了她一眼,就點點頭,說:“我明白了。”
蘇芳菲見她這樣寵辱不驚,心中對她的喜歡就又多了兩分。她今日沒什麽事,就拉著沈薔薇說了許多話,好在丫鬟上了茶點來,兩人一邊說一邊吃,所以並不覺得餓。
直到了下午,蘇芳菲才告辭離開。沈薔薇疲乏的厲害,才說要上樓休息一會兒,門口的聽差又來報,說二姨太太過來了。
沈薔薇隻得又下了樓,想著如今進了蘇家,竟是如此熱鬧,倒如同唱大戲的人,西皮流水的,玩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把戲。
她迎出去,就見二姨太太帶著兩個丫鬟進了廳裏,她忙依著舊禮福了福,說:“見過二太太,昨日冒昧登門,沒來得及給你請安,真是失禮。”
二姨太太一向拿著派頭,見沈薔薇這樣唯唯諾諾,心中得意,麵上卻是不顯露,隻客氣的說:“你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與我的親女兒沒有區別,你且說說我待你怎麽樣?咱們母女這才見了麵,你就鬧這套虛文,這不是打我的臉麽?”
沈薔薇忙就上前攙著她,溫語細言的說:“從前我在府裏,就屬與二太太最好,我母親總是囑咐我,說‘二太太是禮佛之人,又性情高貴如蘭’從來都要我禮遇相待,這些年過去,我依然記著,這許久不見二太太,心中的敬重卻沒有變,自然要好好的見過禮才是規矩。”
二姨太聽著這一番追捧,不由就笑起來,說:“這些個孩子裏麵就屬你嘴巴最甜。”
沈薔薇扶著她坐在沙發上,又雙手捧了茶遞過去,說:“不過是二太太不嫌棄我笨嘴拙舌罷了,這一杯茶,還請您老笑納。”
二姨太是個做慣了場麵的人,當即就和顏悅色的接過,輕輕抿了一口,才放在了茶幾上,說:“我想著你這孩子這樣就進了門,定是連件像樣的婚服都沒有,雖說是二房,但過了門,還是要穿喜服的。我昨兒找幾個老裁縫按照你的身量趕製了一件,你試試看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