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

  蘇徽意沉著臉沒有說話,轉眸見地上全部都是碎片,而沈薔薇的後背也被鏡片劃傷,露出幾條寸長的傷痕。


  他用手把碎片全都拂到了地上,神情冷峻的將她打橫抱起,出去時,吩咐潘青延,“找醫生過來。”


  潘青延哪裏敢耽誤,忙就去吩咐侍從官。沈薔薇依偎在蘇徽意懷裏,忍不住就紅了眼眶,她說:“謝謝你。”


  隻是簡短的三個字,或許兩個人之間不需要太多的語言點綴,或許在那一刻,蘇徽意這根浮木,拯救了溺水的她,那一絲的感激之情壓抑不住,所以她才開了口。


  又或許隻是因為那一瞬間的複雜情感全部湧上來,讓她語音哽咽,說出這樣柔軟的話來。


  蘇徽意抱著她去了隔壁的房間,將她放在了床上。房間內已經提前點好了蠟燭,燭火簇簇燃著,好似銀河之上的點點波光。


  沈薔薇的後背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抬眼瞧見蘇徽意轉身要離開,忙就抓住了他的手。


  這一突然的舉措讓兩個人都怔住,蘇徽意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緩緩的轉過頭,就見暗夜流光中,沈薔薇的眼睛熠熠閃著光,好像夜幕下的星辰,而她手心的溫度竟是滾燙的,一寸一寸蔓延而上。


  沈薔薇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輕聲說:“你別走好嗎?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


  蘇徽意任由她牽著,坐在了床邊,說:“我是想去吩咐他們拿藥箱過來,你後背受傷了。”


  沈薔薇搖了搖頭,好像小時候每次對著他耍賴的樣子,無論如何都不放手,她說:“你不知道,我那麽多次遊走在死亡邊緣,心中有多害怕。就像我此刻安全的待在這裏,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又會遭遇到刺殺這類的事,不知道下次我還能不能那麽幸運的躲過去。”


  她原本伏趴在床上,此刻忍痛坐起來,距離蘇徽意很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她忽而抱住了他,將下巴抵在他的肩頭,用略帶哽咽的語音說:“從我父母死後,我就被命運驅使著往前走,每行一步都那麽艱難,每躲過一劫我都在想著下次又會是怎樣的劫難,我真的好怕,求你不要離開我。”


  蘇徽意默了半晌,才說:“我已經跟老爺子說過了,明天就接你回府。”


  沈薔薇很自然的將頭轉過去,說:“他應該不會同意吧?”


  蘇徽意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不自覺的別過臉,語氣平平的說:“這事已經登了報,他不同意也得認你。”


  沈薔薇合了眼,倚靠在他身上沒有說話。卻聽他淡淡的問:“你打算繼續這樣抱著我麽?”


  沈薔薇不由就紅了臉,像是賭氣的說:“不行麽?反正我們都有婚書了,我抱著我的先生,應該很合情合理。”


  蘇徽意轉了臉看她,似笑非笑的說:“我記得之前有個人與我說這些都是假的,還要與我簽協議,恩?是你吧?”


  沈薔薇原本臉就是緋紅的,如今聽了他這樣一番不軟不硬的調笑,就放開了他,說:“那麽你呢?既然你也認可了我說的都是假的,又為什麽每次在我有危險的時候,你都會出現?別跟我說什麽你是我的小叔叔,你算我什麽叔叔?說白了我與你也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你為什麽每次都要管我?”


  蘇徽意聞言輕輕笑了笑,說:“你這是怪我多管閑事了?”


  沈薔薇愈發的覺得窘迫,偏偏這樣的境況讓她發作不得,就幹脆別過身子去,不成想卻牽動了後背的傷痕,疼的她忍不住“哎呦”一聲。


  蘇徽意不由皺了皺眉,說:“明知道自己受了傷,怎麽還亂動。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問問醫生什麽時候過來。”


  沈薔薇見他要走,一下子又抱住了他,聲音都在發著抖,說:“你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萬一屋子裏麵藏著別人怎麽辦?萬一趁你出去的時間殺了我怎麽辦?”


  蘇徽意見她蜷縮在自己懷裏,好似一隻受驚的小鹿,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感受到不安。他不由就抱住了她。


  轉而望去,室內不過亮著幾簇忽明忽暗的燭光,天已經黑了下來,四野靜寂的仿若天地隻餘下二人,明知道長夜漫漫,卻也不覺得黑。


  沈薔薇在他懷裏動了動,感受到他的心跳聲,室內過於安靜,他的心跳像是響在耳畔。而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馨香,混雜著幾縷煙草味,竟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兩個人彼此依偎,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沈薔薇倒像是忽然不好意思起來,慌張的放開了蘇徽意。


  相比她的促局不安,蘇徽意卻鎮定自若的說了聲“進來。”


  林寧開門走進來,說:“七少,醫生過來了。”


  蘇徽意恩了一聲,回頭看著沈薔薇,說:“我先出去,讓醫生為你處理下傷口。”


  沈薔薇點點頭,就見醫生和護士提著藥箱走了進來,身上穿著的白衣在暗夜裏異常顯眼。她伏趴在床上,靜靜的合上眼。


  由於整個後背多處都被碎片劃傷,傷痕深淺不一,在沒有電的情況下,醫生與護士摸著黑,有條不紊的處理背上的傷口,足用了一個多小時。


  全部塗抹完藥膏後,又為沈薔薇包紮了右手,醫生細細囑咐了幾句,就帶著護士走了出去。沈薔薇隻覺得後背全部腫了起來,火辣辣的痛著。


  此刻困意席卷上來,她卻緊繃著一根弦,不願意睡過去。蘇徽意開門走了進來,就見她整個後背裸露在外麵,在淡黃的光暈下,好似染了層流光,又像是上好的絲柔綢緞,隻是這樣朦朦朧朧的看著,更讓人心內翻騰。


  他頓住步子,說:“我先回去了,明天過來接你。”沈薔薇也知道現在並不方便,就蚊子似的恩了一聲,說:“叫劉媽上來陪我吧。”


  蘇徽意轉了身離開,沈薔薇回頭看他,那燭火搖曳著,他的背影孤獨的映在暗夜昏黃中,她竟不忍去看,在門被關上的刹那發出微不可聞的歎息。


  這一刻倒好似鬆了口氣,所有的負重都煙消雲散。禁不住勾唇冷笑,那一雙明澈的眼睛幽幽的,在黑暗中狡黠的亮著光。


  劉媽很快開門走了進來,臉上掛著驚懼的淚,顫巍巍走到床前,說:“小姐,小樓裏死了幾個丫鬟婆子,還好雲清和林伯躲過了這劫。七少把自己的近身衛戍和侍從官全部留下了,現在那些人正在收拾……”


  沈薔薇平靜的問:“七少都問你什麽了?”


  劉媽驚訝於小姐的鎮定,緩了半天才說:“七少什麽也沒有問,隻囑咐讓我照顧好小姐。”歎了一聲,又說:“七少待小姐真是沒得說。”


  沈薔薇輕輕合上眼,說:“他對我顧念著舊情不假,可僅憑這一點點舊情,還遠遠不夠,我要讓他成為我報複的工具,也隻有他能幫我。”


  劉媽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沈薔薇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說:“嬤嬤不會以為我是真的被感動了吧?我早就說過了,從前我是兔子,他們是豺狼,今天我還是兔子,但內裏已經變成豺狼了。”


  “蘇媽今日做了我的替死鬼,你以為她很冤枉麽?這個人原本就是別人安插在我身邊的鬼,如果不是我今天先下手為強,死的那一個就是我自己!這樣的仁心,對於一個想要自保的人來說,再不能有了。”


  劉媽聽了不忍,就說:“小姐,連我一個下人都看得出七少是真心對你,如果你隻是為了報複和利用他,他日時過境遷,你們還有的轉圜麽?”


  沈薔薇沉默著不說話,心內卻翻騰似的攪著,隻是這樣的痛也不過是麻木的,可以忽略的。轉頭看過去,窗簾沒有被拉上,露出半麵的玻璃窗,天幕之上是寥寥星辰,點綴在夜色之下。


  她想起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跟在蘇徽意身邊,她在成長中見證了他的成長,而他也是一樣,很多第一次在歲月長河中隻為彼此見證,她第一次換牙,第一次摔倒,第一次受委屈……這些時候他都在身邊。


  可那又怎麽樣呢?那是屬於小薔薇和小七少的回憶,不是今時今日的沈薔薇可以回憶的。在她最絕望的時刻,想起幼時兩個人在夏日悶熱的季節裏放風箏,那風箏是他親手做的,高高的飄蕩在湛藍的天空下。


  那時的空氣似乎都是甜的,隻是當她一次一次邁過荊棘,自死地中絕望的走過一遭,才發現回憶也是毒藥,好像輕輕的抿一口,那種痛和著絕望就會蔓延出來,在慘痛到不堪的現實麵前,讓她連呼吸都是疼的。


  她想著蘇徽意,她是那麽的喜歡著蘇徽意,在絢爛的年紀開始,在肮髒的現實麵前結束。


  事到如今,她已是身不由己,可能到最後也不過是烈焰加身,灼燒的仍舊是她自己吧。


  她平靜的說:“沒有轉圜就不要轉圜了,沒有人會在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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