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見

  “苒苒確實已經死了,”意外的是,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些戳阿銘心窩子的話的時候,應不悔開口了。


  阿銘看著應不悔,從一開始不知為何他就對應不悔的話就深信不疑。此刻,聽到應不悔如是說,他怔怔的後退幾步,撞上身後的木頭桌子。


  “確實死了……”他的眼神在我和應不悔身上來回打轉,“那你們又何苦還要來找我?”


  “若不然,就讓我這樣抱著希望和悔恨等著她,對我來說,又何嚐不是一件幸事……”他的目光空茫,有許多的未竟之言寫在其中。


  “苒苒身死已千年,神魂卻未滅。”應不悔一開口,倒是嚇了我一大跳。為什麽要告訴他?我用目光詢問應不悔。不意外的,在識海裏感受到了苒苒的震驚。


  阿銘的眼中卻是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不管是人是魂,隻要能讓我再見她一麵,此生無憾。”


  “你有什麽資格無憾?”我把心裏對應不悔自作主張的些許不滿發泄在了阿銘的頭上,傷人的話脫口而出。“你想見她,她未必就想見你。”


  應不悔拉著我的一隻手,輕輕的握了握,我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的目的。為什麽要來砥石寨,為什麽要見這個人,為什麽要告訴他,苒苒的消息?作為阿火的主人,我尚且不曾替它身體裏的靈魂自作主張。應不悔憑什麽這麽做,在不曾與我商量知會的前提下?

  我從來不否認我喜歡應不悔,甚至曾經因為可以名正言順的喜歡他而歡喜。可這並不代表他能替我做一些我不願意的決定。尤其,這決定關乎的並不是我們。


  “相信我。”應不悔看出我的質疑和不快,安撫得說到。而後,緩緩的把關於苒苒和阿火的事情,告訴了阿銘。


  “是剛才那隻鳳凰嗎?”阿銘在聽完應不悔的敘述後,著急的四下張望。阿火在我的禦獸令牌裏,沉默不語。


  “苒苒!”麵前的男人,一下子跪倒在我的身前,“我錯了,不敢求你原諒,隻求你能在見我一麵,聽我說幾句話。”


  我本能的想跳開,卻發現身體一動也不能動。該死的,難道是苒苒食言了,又操控我的身體。


  “不是我,是神王令。”識海裏,苒苒的聲音五味雜陳,說出來的話卻叫我吃了一驚。神王令,應不悔為什麽要壓製我們?

  “若非神王令壓製,這個時候我和你恐怕都難以控製自己做出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墨相思,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還沒等我回過味來,弄明白苒苒為什麽羨慕我,就聽她說了一句,放我出去吧。


  我下意識的把阿火召喚出來,七彩天火鳳凰的光輝瞬間讓這個破敗的屋子蓬蓽生輝起來。我看見跪在地上的男子,在看見阿火的一瞬間,眼裏流露出的各種情緒。


  應不悔拉著我往外走,我遲疑的看著阿火,它並不能口吐人言,和我的溝通也隻因是我的戰寵。就這樣放她和阿銘在一起,合適嗎?

  阿火看著我,在識海裏與我說到,去吧。我這才順從的被應不悔拉了出去。


  坐在砥石寨瞭望塔的塔頂,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暗,天空大地毫無色彩,看得人心情一陣緊著一陣的壓抑。砥石寨外的沼澤裏,是一群一群沒有神智,隻會攻擊身邊活物的怨靈。


  “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這麽一個寨子,這裏的人,是怎麽忍受這一切活下來的。”我想起在白骨荒原上那些驚恐的夜晚,不由得感歎。


  “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也是,”我點點頭,看著應不悔,“當年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又何需感歎他人。”


  “相思,”應不悔看著我,眼裏有我不明白的東西,“你恨嗎?恨當年的幕後之人,害得你和師傅師母離散,害得你自小獨自一人,荒原求存,害得這片大陸魔氣四起,白骨累累?”


  我看著應不悔,不明白他這麽問的意思,卻發現他格外認真的表情。我難道不該恨嗎?可他突然這麽發問,是想要尋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恨吧,為什麽不恨?我也想有父母庇佑,衣食無憂的長大。不必擔心餓肚子,不必被荒原的獸類追趕,不必被夜晚的魔氣屍骨驚嚇。甚至……”如果沒有這一場意外,我和應不悔是不是可以青梅竹馬的長大?

  “隻是,如果沒有這一場,我或許永遠不會認識夕顏,不會認識水心,不會認識苒苒。這片大陸,也還沒有各族和平共處。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該恨?”


  應不悔沉默了許久,突然望著遠處笑了笑,“恨吧,為什麽不恨呢?我都恨。”


  我有些擔憂的看著應不悔,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段時間的他,有些奇怪。是我說不上來的奇怪讓我對這一趟的驚濤之行,有了不祥的預感。


  伸出一隻手,我握住應不悔的手,溫暖有力。“就算恨,我也很感激,這一路走來,有你,有夕顏。如果那一場苦難,是遇見你們的代價,那麽,我可以不那麽恨。”


  他反握住我的手,“相思,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就算有一天,前路漫漫卻無人相伴,答應我,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不詳的預感一下子再次襲上我的心頭,一瞬間,我甚至想說我們不去了,不去驚濤城了。可是那裏,有我的爹娘,有靈性水晶,還有海青。


  “為什麽前路漫漫卻無人相伴?你不是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我強壓下心頭的不適,揚起笑臉問他。“隻有你在,就不會無人相伴。”


  “我當然會一直在。”他轉頭在我臉上印了一個吻,“隻是看見苒苒和阿銘,覺得事實如此難料而已。”


  “不要瞎想,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攬過我的肩,指著東南邊的方向對我說,“那邊,是雲夢村,因為怨氣迷霧籠罩,隨喜雖相隔不遠卻看不見。但是那邊,是沒有怨氣的,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為什麽會這樣?”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不見陽光明媚,聽聞不到鳥語花香。可我相信他,他說有,就一定有。


  “砥石寨所處之地,名為怨靈沼澤。沼澤中央有一處怨靈之門。每逢月圓之夜,那怨靈之門裏就會有無數的怨靈和黑氣出來。神棄之前,祖龍城中的神在怨靈之門的西南角設下一處祭壇,把怨靈和怨氣都困留在了這怨靈沼澤。你所說的,砥石寨的那些寨民,從一開始,他們就是留守這裏看守祭壇的。”


  “難怪。”我點點頭,身不由己就是這樣來的。神的旨意,祖先的傳承,就是艱難,也要過下去。


  “會來這裏的外人其實很少,能走過一片滿是怨靈的沼澤來到這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以,”他看著我,“一味的責怪阿銘的欺騙並不公平,作為仙道修真者的苒苒,她其實從一開始就該知道,普通凡人的一家鐵匠鋪,怎麽可能來到砥石寨。”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跟我解釋,為什麽會帶我和苒苒來這裏。


  “你怎麽知道,阿銘還活著,還在這裏等著苒苒?”心裏那點對他自作主張的不快被好奇取代。


  “因為一些秘聞,我一直知道在砥石寨有一個千年不死的凡人。帶你們來這裏,其實隻是想碰碰運氣而已。我隻是猜測可能是阿銘,沒想到真的是他。這樣也好,可以徹底的了解那隻鳳凰的心事。自此之後,我才能放心,相信它會死心塌地的跟著你。”


  這一下子,我還有什麽不明白呢?不管是哪一種自作主張,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我安好。


  我勾著應不悔的頭,在他的唇上狠狠的親了一下,而後飛快的喚出我的七彩凰鳥,往應不悔所說的雲夢村的方向飛去。“我要去看看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不然我快喘不上來氣啦。”


  既然知道了應不悔的用意,我的心一下子又安定了許多。想來阿銘和苒苒千年不見,會需要長長的一段時間。那我正好可以,去看看沼澤旁邊的村子。


  應不悔顯然被我突來的主動驚住了,呆愣了半晌撫上嘴唇。在我飛出老遠一段距離之後,才看見他那把閃光的飛劍朝我追來。


  四下是無盡的怨氣迷霧,腳下是不知來自何處的怨靈,我卻看見前方,有光透進來。


  飛出怨靈沼澤的迷霧那一瞬間,就像從黑夜飛進了白天。我被那鋪天蓋地的黃色向日葵驚呆。我如何也想象不出,在那死氣沉沉的沼澤之外,有如此生機勃勃的大片向日葵花田。


  看我被驚呆的模樣,應不悔笑了,揉揉我的頭頂,“本來還想等苒苒的事情了了,我在帶你來看。”


  “你早就知道了?”我瞪大眼睛看著應不悔。


  “天玄大陸,有兩處向日葵花海,一處在雲夢村,另一處卻是在蒼茫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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