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從落日鎮回天玄城,一路禦風而行,心裏想著念著的是要和爹娘重逢的喜悅。許多年以後,我一直後悔,沒有注意到應不悔一路上的沉默。或許,就是我對他這樣的不夠關心,才讓他可以那麽輕易的以為他對我並沒有那麽重要。才可以,以愛我之名,做出那樣的決定。就像當初,我騙著他喝下那一杯忘情……
在天玄城的將軍府看見應伯父的時候,我有些驚訝。黃昏國出世這樣的關乎著各族未來命運的大事,應伯父作為人族的代族長都不曾出現。這個時候,卻出現在天玄城的將軍府。
應不悔看見應伯父的時候,眉頭微微的皺起,表情卻是格外的凝重。我自以為是的以為,應伯父或許是不太同意應不悔離開天玄大陸去無妄海的決定。連帶的,對我的臉色也不是很好。我在離開將軍府回錦繡坊的時候,還偷偷的對應不悔說,讓他好好的和應伯父說。
那個時候的墨相思,到底是有多傻多天真啊?或許,是因為,我的心裏,從來沒有過懷疑的種子。最重要的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懷疑,我愛的人,他的親人。我沒有千裏傳音這樣的通訊法器,所以我並不知道,很多事情,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發生了。
離開天玄城的那一天,城西的櫻花林依舊爛漫。熙熙攘攘的人潮讓我有些恍然,以為這世間本就如此安寧祥和。我突然有些羨慕這些普通凡人,他們活得那麽簡單,那麽自在。其實不然吧,每個人都活得辛苦,卻努力的活著。我看見的,隻是我以為的。
這一次,送我們離開的人除了細細,還有紅蓮和劍十二衛。應不悔要遠行,自然需要靠得住的人手在天玄城,紅蓮和劍十二衛就是不二人選。天玄城的長老院在前一日曾派人到將軍府,不知和應不悔密談了些什麽,意外的沒有阻止這一次的行程。
細細又一次的紅了眼眶,自她來到錦繡坊,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送我離開。想當初,紅蓮送她來到我身邊,就是為了讓她陪伴沒有了妖力的我。不成想,最後一直留在錦繡坊的人,是她。
紅蓮緊緊的握著我的手,眼眶濕潤,我想對她笑,嘴角卻終是揚不起快樂的弧度。這一趟的驚濤之行,原本該是一趟充滿希望和重逢喜悅的行程。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裏,始終不安。
“把她帶回來。”
“嗯!”我重重的點頭,知道紅蓮所說的她,就是白狐妖族的九尾戰神白若曇,我的娘親。
紅蓮看向應不悔,“把她好好的帶回來。”
應不悔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的看著我,而後點了點頭。
劍十二衛在此前就已經為了留下還是跟去而力爭過了。此時,麵色都是一片沉重。
站在應不悔的飛劍上,我輕輕的在他耳邊問了一句,“應不悔,我們還會一起回來對吧?”
應不悔仍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的摟著我的腰。我不安的看著他,執著的想要一句讓我安心的回答。
“我們會一起回來的,對吧?”
“嗯。”
天玄城中間的封印之門,仍然有星星點點的靈魂之力在閃爍。水心,我就要去驚濤城了。那是你的海洋,你的城市,還有你的心上人……
應不悔抱著我,一路向著東南方向飛行。尋夢港,就在天玄大陸的東南盡頭。途徑幽蘭村時,應不悔突然指著山的那一邊對我說,“等我們從無妄海回來,我帶你去山的那一邊看看。”
“山的那一邊,有什麽?”我好奇的問。我一直以為,山的那一邊就是海,聽應不悔的言下之意,那邊還有什麽別的?我看看那山,很高,我記得這座山叫南冥山。
“那邊,有世外桃源。”應不悔淡淡的笑了一下,似有些向往,又有些遺憾。
“世外桃源?”我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地方,所以好奇的看著應不悔。
“其實,我也不曾去過。是師傅告訴我的,南冥山的另一邊,有一處桃花源。那裏,有常開不敗的桃樹,有與世無爭的人們。我曾經,想過在找到你之後,帶你一起去看看。”
“等我們從無妄海歸來,我們就一起去看看。”這紛亂的大陸,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地方,我卻從未聽說過。就連夕顏,也不曾說起過這樣一個地方呢。
“相思,”應不悔停下禦風的飛劍,看著我,“我們去南冥山的另一邊看看好嗎?”
“現在?”我驚訝的瞪大眼睛,我以為,應不悔和我一樣急切的想要早一點找到我的爹娘,把娘的心安放回她的身體裏呢。
“你看,其實南冥山並沒有那麽高,我們的速度也不慢,最多耽誤幾天時間……”他的聲音慢慢的低了下來,在我有些直白不解的眼神裏。
“算了……”他輕笑一聲,側過頭避開我的視線,“師傅說過,想要去桃源鎮,並不是說去就能去的,需要一定的機緣巧合,才能到得了。我們……以後再來吧。”
他望著東南方向,“我心裏,也很想早一日見到師傅師母。”
飛劍重又開始往尋夢港的方向飛去,我看了一眼漸漸被拋在身後的南冥山。雲霧繚繞的山尖上,有食人禿鷲若隱若現。那一邊,真的會有一個桃花源?若真有,待得纏身瑣事皆了,我願意和應不悔一起去尋找。
我隻是沒有想到,那個以後,會那麽那麽的久,會經曆那麽那麽多的事。
我從來不曾往尋夢港的方向來過,所以也並不知道,當初苒苒曾經藏身的怨靈沼澤中的砥石寨,會是我們到尋夢港之前的最後一站落腳地。
這個在終日怨氣彌漫的沼澤深處的小寨子,即使沒有戰禍侵擾,可那灰蒙蒙不見陽光的天也叫人難受壓抑。隻是讓人更驚訝的是,寨子的西邊,一處屋舍,還有屋舍門前那醒目的鐵匠爐以及那塊鐵匠鋪的招牌。
我記得進寨子的時候,就曾見過一處鐵匠鋪子。這樣一個小寨子,也實在不像能供養得了兩個鐵匠鋪子的樣子。為什麽,會有兩個鐵匠鋪?為什麽,應不悔要特意帶我們來這裏落腳?
“苒苒鐵匠鋪?”我念著招牌上的名字,心裏滿是懷疑。我記得苒苒說過,她離開砥石寨之前,就將那個欺騙她的薄情男子殺死了。會是誰,在這裏,守著這個名字等了千年?
天火鳳凰的五彩火光在出現的瞬間照亮了這個沉悶的小寨子。苒苒在答應我成為阿火之後,再不曾進入我的識海,用我的眼來看世界。所以在被我召喚出來的那一刹那,我看見了她眼裏的驚愕。
鐵匠鋪的爐子並沒有生火,看起來也並不像一個正常做著生意的鋪子。甚至,連一個人也沒有。阿火的眼裏,卻漸漸聚起了淚光。我能感受得到,她複雜的各種情緒。當中,還有那麽一點點期待。也許,苒苒當初並沒有完全對我說實話。
鐵匠鋪裏的人,或許也被天火鳳凰的五彩光芒所驚動。緊閉的鐵匠鋪木門後響起了走動的聲音,繼而門被打開了。
一個年輕的男子穿著布衣出現在我們麵前,帶著疑惑看向我們,“你們找誰?”
我不知道眼前的年輕男子是誰,卻分明感受到了阿火心底的情緒劇烈的翻滾。我想到了一個可能,隨即又自己在心底否定了這個可能。苒苒說過,當年的那個人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即使苒苒當初手下留情,他也活不了這千年的歲月。
“他就是阿銘!”苒苒的聲音在我的識海裏響起,有些激動,有些悲憤,還有些許,或許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愛戀。我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那個普通凡人?
“你是阿銘?”我有些遲疑的問。仍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到三十的年輕人族,會是千年前的人。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修真者的氣息,可奇怪的是,看起來那麽年輕的他,身上又有遲暮的味道。
年輕男子驀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快速的向前幾步走到我麵前,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臂。應不悔極快的閃身擋在了我的麵前,年輕男子隔著應不悔望著我,顫抖著嗓音問,“你是誰?”
我心底突的升起了許多的不耐煩,妖之一族,愛與恨都直接。我雖半人半妖,卻仍是有著妖族的性子。他雖未親口承認他是阿銘,可他的反應卻已經告訴了我他就是千年前的那個阿銘。他對苒苒感情上的欺騙,對我來說,比直接拿把刀殺了苒苒還要叫人不恥。所以我的眼神,也就帶上了鄙夷和不屑。
“你是誰?你是苒苒嗎?”他仍是激動的盯著我問,“除了苒苒,不可能再有人知道我是阿銘。我就知道,你沒死,你是仙道修真者,萬年壽數,怎麽可能輕易死掉。這麽多年,你隻是一直在怪我才不肯回來對嗎?”
“哼!”我冷哼了一聲,“我不是苒苒,她早就已經死了。”身死情滅,隻剩下一個寄居它物的魂魄,與死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