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傾月
“墨相思,墨相思……”
“荼靡,荼靡……荼靡!”耳邊是誰在呼喚,又是在呼喚誰?
我茫然四顧,看見一個發白如雪的女人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暮顏的身邊,她的額間有一朵紅得妖冶的花,口中喃喃念著什麽。而暮顏,神情緊張的看著我,不停的呼喊著。哦,是了,就是他在呼喚,喚的是我的名字。我就是墨相思,我就是荼靡。
白發女人手中的法杖向我指點而來,我想躲開,身體卻像陷進了沼澤一樣,動作緩慢遲滯。我眼睜睜的看著她的法杖指向我的心口,而後陷入了一片黑色之中。
閉上眼睛之時,我聽見有人說,“還好及時阻止了,不然夕顏一片苦心白費,反而又造出一個魔來。”
夕顏,夕顏啊……
我輕聲低喃,我好想你啊。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靈泉了。躺在溫暖柔軟的床榻上,目之所及,是冰冷空茫的白色。我來不及細想自己在哪裏,我要去靈泉。我不信,夕顏就隻能那樣的存在一輩子,耗盡生命力之後灰飛煙滅。隻要有一絲可能讓她好好的回來,我都願意拿一切去換。
對我而言,夕顏不僅僅是漫長的孤單歲月之後的第一個朋友。她更像師傅,像姐姐,像娘親……在我們相依為命相伴的歲月裏,我們早已是彼此的親人,不離不棄。
暮顏說他不明白為什麽夕顏願意那麽為我,對我而言,沒有妖力不也還活著嗎?可對夕顏來說,這樣的選擇就是永久的別離。這樣的交換,真的一點都不值得。
可我懂的,那些年,不隻是夕顏向我訴說她的愛恨。我也會,在某些時刻,對夕顏說起。說起我其實那麽膽小又那麽自卑,怕這世間許多的不可控。最怕有一日,身邊的人都離去,自己還要孤單。我還記得那一天,冰封萬裏的極北之地,我對夕顏說,還好有紅蓮指引了我修煉,就算日後隻剩自己,也還有妖力相伴。就算重回白骨荒原,也不用那麽害怕。否則的話,真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了。
那一日離開蠻荒叢林裏的那個靈犀城時,夕顏看我的眼神,悲傷而心疼。那個時候,她就已經在為我的將來擔憂了吧?從那一天,她就知道,我的未來那麽孤單,卻還失去了我曾賴以自慰的妖力。她那麽了解我,看得清我所有的絕望恐懼和強撐的驕傲。
走出房間,偌大的地方一個人也沒有。我猜到這是什麽地方了,在夕顏曾說起的靈犀城裏,隻有祭司神殿是這樣一片虛無的白色。我記得夕顏說起神殿時候的說辭,冷冰冰的白色神殿。
我走了好久,才看見一個由巨大的白玉石柱子支撐起來的大廳。大廳裏,有暮顏,還有那個我陷入昏睡前看見的白發女人。她,應該就是那個說出八字箴言,一夜白發的靈族祭司蘭傾月。記得夕顏曾說過,蘭祭司以前不叫傾月,她的額間是一朵火紅的曼珠沙華。成為祭司之後,她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傾月,其實從前她也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彼岸。能讓一個人拋棄自己一切的過往,連名字也要改掉,我一直都以為,靈族的祭司一職不是個好活兒。
所以當年,對於暮顏毅然帶夕顏離開靈犀城,我內心一直是讚歎的。也因此,我一直以為暮顏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能夠一直護得住夕顏。所以我才更無法接受,夕顏在他的身邊,變成了如今的樣子。就算我從未說過,可我仍然以為他辜負了我對他那麽高的信任。
若是早知道夕顏在他的保護下會變成這樣,我就會……我突然一怔,我會怎麽樣?我根本就不能怎麽樣,我保護不了任何人,甚至,失去了妖力的我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這一刻,我從心裏生出對未來茫然無措的感覺。
大廳中的兩人早就發現了我,隻是我沒有走近,他們也沒有過來。暮顏一言不發的看著我,白發的女子也打量著我,在這白得刺眼的神殿裏,她額間的那朵花,就像心底的朱砂。
既然他們都不說話,我站著任他們看了半晌,往看似出路的方向走去。與其在這裏和他們大眼瞪小眼,我寧願去靈泉陪著夕顏。就算她不知道也感覺不到,可至少,我自己會好過一點。如果可以,就這樣一直守著她陪著她,我覺得也很好,真的很好。
“你想去哪裏?靈泉?”身後,一個有些涼薄的聲音傳來。我腳步一頓,轉身看著蘭傾月。靈族族人的皮相都很美,草木靈氣滋養出的花樣男女。蘭傾月的美不同於夕顏,雖然她身著素白,卻美得熱烈奔放。就是她,讓夕顏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不行?”我的語氣很不友善,此時此刻,對任何一個人我都是帶著刺的,更何況是她。我當然知道一個祭司在族群裏的位置,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我不喜歡她,甚至我恨她。我不需要能夠重新修煉,我隻需要夕顏好好的。
“當然可以,隻是我以為……”她看著我,似笑非笑,“比起去靈泉自我折磨的看著,你會更在意怎麽才能讓夕顏回來。”
我緊緊的盯著她,“你有辦法?”
她點點頭,唇邊勾起一抹淺笑。
我看著暮顏,驚喜不已,“你先前不是騙我的,我吃了那個東西,真的能把夕顏換回來?”
暮顏搖搖頭,蘭傾月卻開口了,“他給你吃的,是靈氣果。你的體內,應該還能感受到靈氣。隻需幾日,靈氣化為妖氣,你就可以重新修煉了。”
我目赤欲裂,恨恨的瞪著暮顏,“你為什麽要騙我吃靈氣果,那是夕顏姐姐的靈氣和生命力,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
暮顏看著我欲言又止,蘭傾月微微搖頭,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聲,“當然是為了夕顏。”
“為了夕顏?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死死的看著蘭傾月,恨不得立刻就知道所有的事情。
蘭傾月看著暮顏,“你來說?”
暮顏看看我又看看蘭傾月,“好吧,我來說。”
早在當初我們還沒有離開蠻荒叢林裏的靈犀城的時候,靈族人就已經開始恐慌。隨著白若曇帶著靈犀之心的離開,靈之一族的未來該如何走下去?
祭司其實給出了兩個方案,一是尋找其他天神遺留之物來代替靈犀之心,但限製諸多。誰也不知道哪裏有天神遺留之物,也不知道其他的天神遺留之物是否能像靈犀之心一樣,為靈族提供源源不斷的修煉所需靈氣。二就是在靈族之中找一個靈氣強大純淨的人,用秘法與自己的本命草木結合,吸取天地靈氣再用自身生命力轉換成供族人修煉的靈泉。最後這個被選出來的人,是夕顏。
不管是夕顏還是暮顏,對於這個結果都是難以接受的。如我所說,夕顏愛自己的族人,可她也愛暮顏。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他們在一起仗劍江湖的情景,她怎麽可能甘心情願的就此別過。而若不是心甘情願,秘法就無法讓其與本命的夕顏花藤結合,汲取靈氣再轉換成讓靈族人修煉的靈泉。
對於夕顏或是暮顏來說,他們願意窮盡一生的去尋找能取代靈犀之心的天神遺物,也不願意讓夕顏化身靈泉。可是,尋找天神遺物需要多久?靈族人能等多久?
“所以,被自己的娘親奪取了全部妖力,再也無法修煉的我,就成了你說服她的砝碼是嗎?”我就知道,夕顏不可能那麽輕易就心甘情願。我和她,都是看似軟弱卻有著自己堅持和執著的人。但凡有一絲可能,就不會那麽輕易的低頭人認輸。
“不,並不是如此。你當然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但追根到底,她仍是為了靈族,為了靈犀城。而你……”暮顏看著我,“你不是砝碼,更可能是棋子。你願意嗎?為了夕顏,成為棋子?”
不等我點頭表示願意,他輕笑一聲,看我的眼神再無怨毒,而是誠摯的感謝,“我知道你願意的,從你毫不猶豫的吃了我給你的,包裹著魔氣的靈氣果。”
祭司告訴夕顏的,不僅僅是靈氣果可以讓失去妖力,無法再修行的白狐妖精重回修真者隊伍。祭司還告訴了夕顏一個,深藏天玄大陸的秘密。在大陸的某一個地方,有一座誅天浮屠塔。塔高一百零八層,層層不同,層層凶險。這座塔的特殊之初在於,純血的各族族人都進不去,有神之血液的羽族也進不去。唯一能進去的,隻有種族混血所生的孩子。千百年來,隻有兩個人進去過,其中一個,就是魔淵的第二任主人。他在裏邊獲得了大機緣,出來之後的他,甚至差點弑神成功。
機緣巧合,蘭傾月知道了誅天浮屠塔裏,還有一樣東西,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可謂至寶。就是這樣東西,才讓夕顏下了決心化身靈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