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

  舅舅離開之後,屋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應伯父看著我,目光複雜,“相思,應伯父謝謝你。這件事,是我應家虧欠了你。”


  我搖搖頭,“應伯父,誰也沒有虧欠我。”是我自己心甘情願,何談虧欠。更何況,眼下的局麵,沒有什麽是比應不悔接下神王令更好的辦法了。否則,天玄城沒有了守城之將,神王令無人掌控,誰知道,又會起什麽樣的波瀾。再說了,這滿大陸的魔氣,追根究底是我爹娘引起的。


  若說虧欠,其實是我虧欠了應不悔。我告訴自己我是為了這天下,其實心裏多少也自私著。就算我愛不起他了,也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他愛上別人。應不悔,對不起,等忘情的神效消失時,墨相思早已不在這世間。那時,你再找個人愛吧,別在我眼前,別讓我知道。


  應伯父重重的歎了一口氣,深深看了我一眼,也轉身出去了。應伯母這才走到床前,一把抱住我,“相思……”


  我靠在應伯母的懷裏,突然間有些恍惚,伸手環抱著應伯母的腰身,埋在她懷裏。這是一個娘親的懷抱,好香好暖,好叫人沉溺。


  應伯母是少見的人族女武俠,據說當年在戰場上,也是驍勇善戰,鐵血風行。如今,她隻是一個愛孩子愛到左右為難的娘親。


  “不要怪你應伯父,他心裏,比誰都難過。不管怎麽樣,你都是不悔的未婚妻,我應家的兒媳婦。我和你應伯父,一定會保護好你的。”我懂應伯母的意思,我放應不悔自由,不讓他因為愛我而畫地為牢。應伯父應伯母就接過被他遺忘的牽絆,幫他來照看我。可我,並不需要啊。


  “應伯母,我曾經也真的很想做您的兒媳婦,叫您一聲娘呢。”我把頭靠在應伯母的懷裏,低聲的說。


  應伯母一下子把我摟得更緊,眼淚滴落在我頭頂,“那就做我的兒媳婦,叫我一聲娘。”


  “應伯母,您也該知道,如今的我,做不到了。”我微微歎息,做不到了啊。


  “就算不悔忘了愛你的感覺,他仍然記得你是他的未婚妻。隻要你願意,你們仍然可以成親。”應伯母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知道,她是真心的對我好,他們都是。


  “可是,我並不願意啊。”我不知道,當年的錦葵是怎麽與忘情後的夏風將軍日日相對幾百年的。曾經那麽深愛把你刻在心上的人,終日看你的眼神就像一個陌生人。隻為了責任來照顧你,卻再也不愛你。我想起暈倒前應不悔看我的淡漠眼神,心一下子抽痛起來。我做不到的……


  我寧願餘生一直在回憶裏看見他充滿愛意和寵溺的眼神,也不要日日麵對那一雙,看我和看任何人都一樣的眼睛。我怕看的時間久了,連我自己都會忘記,你曾愛過我。


  “相思……”


  “應伯母,不要難過了。我這麽做,不全是為了應不悔,也是為了我自己。我現在妖氣全無,甚至無法再修煉,就算應不悔以後修為難有寸進,早晚他也會嫌棄這樣的我的。我現在這樣做,不是正好保全了自己的麵子嗎?”


  “而且,”我拍拍應伯母的背安慰她,“我還給他喝了忘情,離開我之後,他也不能轉身就去愛上別人。你看,我多自私。”


  多自私……


  神王令換主,天玄城守城將軍換人,對於三族甚至整個天玄大陸來說,都是一件大事。隻是,這件大事,與我並沒有什麽關係了。偶爾,聽見過往的人議論新任的將軍,如何的天人之姿,如何的風采絕倫,又做了些什麽事,都遙遠得如在雲端。


  我常常坐在錦繡坊的後院,這裏能看見城東的一段城牆,有時,還能看見巡防的將軍。當年錦葵,也是這樣坐在這裏,遙望夏風將軍的吧。第一次在錦繡坊見到那個身著藍衣,嬌嫩如花的錦葵時,隻覺得她是個爽利的靈族女子。從未想到,有一天,我會成了另一個她。


  封印之門開啟之後,遍布大陸的魔氣湧向天玄城。不到一個月,各地都陸續傳來好消息,魔氣沒了,魔氣屍骨再也不會複活了。田間地頭開始有了普通凡人百姓小心翼翼試著勞作的身影,籠罩在天玄大陸二十六年的惶惶不安終於開始消散。三族開始集結高階修真者,去獵殺各地的魔氣屍骨頭領。


  我站在神台下,仰望著那扇封印之門。沒有妖氣,我駕馭不了七彩凰鳥,就連想飛上神台也是做不到了。我召喚出阿木,拍拍它的腦袋,阿木,等我快死了,就重新給你找個新主人。現在,你就再多陪陪我吧。阿木的狼眼裏滿是不屑,好在,高傲如他還願意聽從我召喚。想起另兩隻在禦獸令牌裏,我召喚不了的戰寵,不由得歎了口氣,慢慢的走回錦繡坊。


  錦繡坊的門口,一襲玄衣騎著紫電的將軍,英姿勃發。他逆光看來,我恍了神,刹那以為是在劍仙城,那並不美好的初見。


  “將軍可是有事?”


  “師傅的千裏傳音有了消息,他和師母尚且平安。”


  我一聽顧不得其他,抬眼望他,“真的嗎?”


  馬背上的將軍點點頭,策馬轉身。


  “謝謝,應不悔……”我喃喃的輕聲道,雖然不知道他是否聽見。


  紫電停下腳步,他回頭看著我,我的心顫了一下,有種莫名的期待。看見他眼神的一瞬間,期待成灰。


  “靈之一族已經從蠻荒叢林的新城遷回了靈犀城舊址。”馬上人揚鞭,馬蹄聲噠噠。


  我笑了,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值得來一壺櫻花釀。可惜我沒有坐騎也禦不了飛行獸。看見錦繡坊裏埋頭記賬的少女,我眼睛一亮,“細細,去城西買一壺櫻花釀吧!”


  細細從城西回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了櫻花釀,還帶回來一個消息。天玄城西外,通往傷麒森林的路上,有一個厲害的魔氣屍骨頭領。據說那個魔氣屍骨頭領,是一個戰死的士兵。有人看見他掛在腰間的腰牌,說那個士兵叫燕生。


  燕生?我喝酒的動作停了下來,有些耳熟的名字。半天,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對著阿木傻傻道謝的人。原來,還是戰死了啊。那樣傻乎乎的士兵,竟然成了魔氣屍骨頭領。


  “聽說那叫燕生的,挺怪的。”細細皺起眉頭坐在我旁邊。


  “有什麽怪的?”我往嘴裏倒了一口酒,漫不經心的問。


  “魔氣屍骨都是不能見活物的,見了就會攻擊。可這燕生不一樣,他們說他不攻擊狐狸。”我心裏一動,似有什麽想法一閃而過。


  細細還在說,“前幾天,有修真者想去剿滅他,其他人死的死,傷的傷。隻有白狐一族的妖精,完好無傷的回來了。據說,還趁其不備,狠狠的重創了他。可惜,還是沒有殺了他。”


  說到這裏,細細歪著頭看著我,“他應該也不會殺赤狐吧?都是狐狸。”細細是一隻沒有修煉天賦的赤狐,是我重開錦繡坊的時候,紅蓮帶來的。她說細細已經修煉了兩百多年,修為還是灰綠階段。按說這種修為的妖精,是不能外出曆練的。可細細想來天玄城看看,剛好我也需要人陪,就把細細送到了我這裏。


  我斜睨著細細,“就你這小胳膊小腿,你還想去殺他?你是不是偷喝櫻花釀了。”


  細細氣惱的瞪我一眼,“我才沒有,是紅蓮要去。”


  紅蓮?我看著細細,“你怎麽知道的?”


  “這些就是紅蓮告訴我的啊。不然,你以為誰會對我這麽一個沒有天賦的妖精說這些。”細細瞪大眼睛看著我。


  “你在哪裏遇到紅蓮的?”


  “將軍府門口。”細細突然眼睛一亮,“我看見新任的將軍了,又年輕,又好看。欸,剛才在門口和你說話的,好像就是將軍啊?你認識應將軍?”


  我搖搖頭,站起來,“不認識。”


  細細還在自言自語的,我走出錦繡坊,向城南慢慢走去。一群修真者都解決不了的魔氣屍骨頭領,讓紅蓮去,我想知道是誰的決定。為什麽不讓那隻不會被傷害的白狐妖精去?


  走在城南的街道上,我不禁有些懷念從前不會化形的時候。四條腿的狐形跑起來比兩條腿的人形快多了。起碼不會走了半天,還在城南。將軍府可是在天玄城的西南角上。


  “我想找一下紅蓮。”好不容易走到將軍府門前,我累得有些喘氣。失了修為之後,連個普通人也不如了。


  門口的衛兵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她不在。”


  不在?難道已經去殺燕生了?我站在將軍府門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追不上紅蓮,而且就算追上了,她已經去了,我還能把她拉回來嗎?

  “我能問問,之前那位平安回來的白狐妖精,跟著紅蓮一起去了嗎?”話一出口,卻看見那衛兵的眼神都變了。


  “平安回來?”他譏誚的說,“如果隻是瘋了沒有受傷就算平安的話,她確實是平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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