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十年
在天玄城的最後一晚,我和夕顏在城西的內城牆上坐著看櫻花。夕顏說在蠻荒深處的靈犀城之外,有一處名為無量的山穀。那裏,每年的十二月,都會開滿美麗的冬櫻花。她說,十六年了,真是很想念。她的眼睛,望向遠處的星空。
我真的很羨慕夕顏,她至少還有回憶還有可念,我呢,一無所有。初出荒原,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與我烙印在心,與人拂袖微塵。
“夕顏姐姐,我想去錦繡坊。”夕顏帶著滿眼的星光轉頭看著我,說好。不問為什麽,抱著我,往城東而去。
我真的很想問一句,“夕顏姐姐,如果暮顏回來了,你還會記得我嗎?”如果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出現了,你會不會也把我忘之腦後?我多想,有人也會把我放在心裏重要的位置,想念記掛嗬疼。可我遇到的人,心裏重要的位置都有了別人。我真怕,有一天我不見了,消失了,都無人知曉沒人記得。可我不敢問,我怕問出一個讓我懷疑自己離開白骨荒原是錯是對的答案。我於夕顏而言,最初不過是一個暮顏不在時陪伴的寵物而已。一個無聊時候的替代品,怎麽能跟正主相比,甚至,怎麽能跟正主留下的一些東西相比?或許是因為從來不曾感受過溫暖愛護,所以才會把別人的隨意之舉當做了嗬護來珍惜,最後卻隻感動了自己。
不忘初心嗬,荼靡,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就算沒有人要,也沒有人愛,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就算最後無人相念無人相伴無人相送,依然好好的,為自己活下去。
從錦繡坊拿回祭司送給我的東西,在寵物大師那裏把七彩凰鳥重新孵化出來。我看著夕顏笑著說,“我差點因為一時衝動,就讓我們的並肩作戰變成你的單打獨鬥了。”是啊,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是對一個人的念想,對我而言,卻是能讓我更好的活下去的根本。我憑什麽要把這些留給根本不重視我的人,而讓自己今後的路更艱難。不要再奢望誰感情上的施舍,才能過得更好。
“要不,我們現在就走吧,反正今天和明天對我們來說,都一樣。”沒人可以告別也不會有人相送,什麽時候離開都一樣。
“好啊,隻是,我也沒有想好,我們可以去哪裏。”夕顏茫然四顧,尚不知該去往何處。
“既然不知道去哪裏,夕顏姐姐,和我一起回一趟白骨荒原吧。”那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還有一樣屬於我的東西。
“荼靡已經想家了嗎?”夕顏笑著問我,她忘了,荼靡根本沒有家。
“當初和夕顏姐姐離開的時候,忘了一樣東西。”那塊刻著生辰和九尾狐的鎖牌,是唯一可以證明我身世的東西。
“好,那我們去取。反正,今天之後,我們怕是無處安身,要浪跡天涯了。”是呀,靈族人夕顏偷偷的離開了,長老院該怎麽去尋找蠻荒之中的靈犀城。就算沒有這彌漫的魔氣,蠻荒叢林之中所隱藏的危險也是難料的。更何況靈族人為了避世,還設置了許多禁製和陣法。要知道,靈之一族的木精通,對草木的操控是無人可及的。在這種時候,若是沒有靈族人帶路,長老院是必然不願造成無謂犧牲的。
七彩凰鳥騰空而起的時候,我站在凰鳥的背上,望著城西的方向。再見了,那片夢一樣的櫻花林,再見了,天玄城,再見了……
一麵刻著不完整的生辰,一麵刻著九尾白狐。不知道何種金屬所製的長命鎖,在白骨荒原的石頭縫裏經曆了十六年的風吹雨打,仍然泛著微光,沒有一絲黯淡的顏色。我看著鎖牌上那隻一副睥睨天下高傲模樣的九尾白狐,甩甩身後的一尾,娘親,你的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位置給了誰?你還記得這塊鎖牌,記得我嗎?
錦葵巧手精工的抹額遮住了夕顏的天瞳,可沒法掩飾我們的飛行器。不管是我的七彩凰鳥,還是夕顏的鮮花紙鳶,都太過顯眼引人注意。我們原本該回到尋夢港去等待暮顏的歸來,可長老院若要尋找夕顏,第一個想到的地方應該就是尋夢港。所以眼下,我們是絕不能去尋夢港的。錦葵說了,她會時刻注意尋夢港的消息,一旦暮顏歸來,她就會去找他。十年為期,夕顏帶我回天玄城。如果暮顏不曾回來,夕顏就帶人進蠻荒破封印。在此之前,我和夕顏要躲避長老院的尋找。
天玄大陸以北的極北之地,四季飄雪,常年冰封不解。最重要的是,這個地方因為位置和天氣的關係,幾乎沒有修真者。對於想要隱匿行蹤的我們來說,極北之地是個好地方。雖然可能,苦寒之地會過得有些艱辛。但是,我們在一起,就沒關係。
不知是因為高高的古長城還是這嚴寒的天氣,魔氣竟然並沒有擴散到極北之地。這裏除了原有的一些怪物,並沒有魔氣屍骨的蹤跡。我們在刺骨之地住了下來,這方圓千裏,除了我和夕顏,似乎再無旁人。許多時候,我和夕顏就是靜靜地冥想修煉。晉升之後的我,對於食物的需求也大大減少,冥想起來幾乎是沒日沒夜的,夕顏更是如此。誰也沒想到,本該是逃亡流浪的我們,在極北之地竟然變成了苦修。這裏沒有春夏秋,永遠寒冬。偶爾兩人都沒有修煉的時候,我們會偷偷的到古長城上,望望另一邊的蒼茫草原。隻是慢慢的,我也不再化形為人,雖然曾經我那麽期待化形為人。
晉升藍階的時候,夕顏再一次表示驚訝。她說我雖然沒有白狐妖族出生時就有的三尾,可修煉的速度卻是常人難及。她說她修煉到藍階,用了好幾十年。而我,卻不過短短的幾年,甚至並沒有一直得到修習導師的教導。隻是,即使晉升到藍階,我的尾巴,仍是隻有一尾。也或許,永遠都隻有一尾。
十年,在此期間,我晉升藍階,夕顏晉升紫階,我馴服了第二隻戰寵。隻是,我仍然下意識的回避曾經的事。不化形為人,不用招魂幡,不召喚斑狼和七彩凰鳥。我怕看見它們就讓我想起,我曾經自以為是的自作多情。雖然,不看見它們,我也總是會在午夜夢回之時,想起。
那天,夕顏對我說,我們要回天玄城了。十年之期已到,她要去麵對她該麵對的一切,不管好壞。我驀地想起天玄城西那片粉色的櫻花林,城西門樓屋頂的琉璃瓦。十年了嗎,原來已經十年了。可為什麽,我腦海裏的那些事,還那麽清晰不曾淡去。
遇見熾火鳳凰的時候,夕顏正抱著我往蒼茫草原飛去。反正是要回去天玄城,不用再隱藏身份,自然不用再隱藏特殊的飛行器。隻是看見冰天雪地裏那一隻渾身冒火的熾火鳳凰,我們都有些驚訝。冰與火,怎麽可能共存?熾火鳳凰惡狠狠的瞪著我們,嘴一張,對著我們噴出一團火焰。
落地之後,夕顏召喚出了異獸金光電母,我也召喚出了寒冰巨人。我們在極北之地住了十年,許多次往返古長城和刺骨之地之間,從未遇到過熾火鳳凰。這一次,這隻鳳凰,到底從何而來?
泛著銀光的招魂幡第一次被我握在手裏,準備戰鬥。幾乎是一瞬間,夕顏的滿地枝捆住了熾火鳳凰,我的妖霧毒蠱也丟了過去。兩隻召喚獸同時撲向被困在原地的熾火鳳凰。熾火鳳凰在原地不停的掙紮,不斷的從口中噴出火球,發出嘶鳴。巨大帶火的雙翅扇動間,把夕顏召喚出捆縛它的青藤點燃。夕顏立刻又召喚出青藤,再一次捆縛住熾火鳳凰。
“荼靡,”夕顏在打鬥的間隙喊我,“試試能不能馴服它。”
我看著瘋狂掙紮噴火的熾火鳳凰,心裏有些發虛,還是運起了妖族馴獸的術法。熾火鳳凰更加瘋狂的掙紮,不顧兩隻召喚獸和夕顏,火球一團接一團的朝我噴過來。我一邊念咒一邊躲避,卻還是被火球打到頭上的頭發和衣服被燒焦了不少。焦糊的味道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勝心,連著幾個毒蠱丟過去,又運起馴獸的術法。
熾火鳳凰掙開滿地枝青藤的束縛,尖利的喙和爪子帶著火光向我撲過來。
“荼靡,小心!”
我就地一滾,化作獸形白狐,熾火鳳凰撲了個空,被夕顏的滿地枝青藤又捆在了半空。我再一次運起馴獸的術法,這一次,已經是強弩之末的熾火鳳凰被順利的收進了禦獸令牌裏。夕顏對著我用了靈族的治療術法,靈光普照。我身上的傷口肉眼可見的快速愈合,妖氣也在慢慢的恢複。隻是……
我滿身雪白的毛發被燒得這裏黑一塊,那裏禿一塊,靈族的術法卻是沒有辦法恢複的。就連頭上,也被火燎了兩大片毛發。夕顏心疼的摸著我被燒掉毛發的地方,這要多久才能長得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