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兩軍談判
接見我的是一位身著盔甲,年約五六十歲的將軍,體格魁梧,劍眉英目,須發濃長,雖有些花白,卻精神抖擻,絲毫看不出老態,隻是眉目之間,隱含憂慮。
“稟李將軍,突厥聖女帶到!”
李將軍看我一眼,雖然並不詫異,但仍是皺了皺眉,言道:
“賜座!”
我不卑不亢,淺施一禮,坐下,並不急著開口。
“突厥沒有男人了麽?竟然派了個丫頭來談判,聽說你是突厥的聖女,你能代表突厥做主麽?”李將軍挑了挑眉,問道。
聽他的語氣,倒是有些不屑,隻是心中略笑了笑,算來我也是與她一般年紀的人,怎麽就是丫頭呢?而且我蒙著麵,一頭銀發,他是怎麽看到我的麵目的?遂反問道:
“不能代表突厥,我又何以會坐到此處?敢問將軍能否做得了大唐的主?”
李將軍哈哈大笑,言道:
“笑話,我李靖是一軍統帥,除了聖上,本軍中之事,皆有本將軍做主,隻是沒想到,今日我竟要與一個丫頭談判。”
原來他的名字叫李靖,早年也曾聽說過,據說是員虎將。
見他一嘴一個丫頭的叫,我也不理會,讓他這樣以為也好,至少會放鬆些警惕,於我會更加有利。
“原來是李靖將軍,久仰大名,小女子不才,竟能與將軍坐在一起談判,實屬榮幸。”我恭維道。
李靖半輩子征戰沙場,大概這是頭一次與一個女子以這樣的方式對陣,麵上很有些不屑,反正突厥的大汗在手,他認為自己一方穩操勝券。
伸手命侍衛取過一份絹帛文書,送到我的麵前,半笑不笑道:
“那麽請聖女姑娘過目,這份合約簽了可是要蓋雙方大印,要作數的,若是背信棄義的話,大唐的百萬大軍可不是輕易能惹的。”他的聲音不高,但語氣很重,而且還帶了些威脅的意味,隻是我並非十幾歲的小丫頭,如何能被他嚇到?
我接過合約,隨手放在一旁的幾案上,抬頭淡淡笑道:
“請問李將軍,大唐皇帝的龍體可安好?”
我的笑容裏帶著更多的試探意味,然後仔細觀察著李靖的表情,哪怕一絲一毫,隻要被我把握住,這份合約就很有可能不必再簽。
李靖微微一震,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問起這個問題,見他眼神微轉,我心中已了然他的用意。
他是想先震住我,令我簽下合約,然後再強留我給他們的士兵治病。
當然,李靖久經沙場,舉手投足之中,已有一股強烈的霸氣與肅殺之氣,若換作年輕時的我,恐怕真的會被他嚇住。
李靖朝著上方拱拱手,尷尬一笑,言道:
“多謝聖女掛念,吾主康健,恐怕此刻正與你們的可汗喝酒聊天呢!”
他的笑容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然而我的心裏卻略略有些失望,不過還好,他手下的士兵多生瘟疫,他不會不管的,我一定要先逼他說出實情,才能在這場談判中立於不敗之地。
我隨即微微一笑,又客氣道:
“李將軍客氣了,小女子仰慕大唐皇帝聖名,本以為此次來,能親眼見識一下陛下的風采呢,唉,大約是我身份低微,不配覲見皇帝陛下吧?”
李靖眯眼打量著我,眼中透出一絲疑色,見我東扯西扯,就是不提合約的事,不能按照他的思路進行這場談判,不由得有些為難。
我知道他現在還不敢得罪我,心中自然有恃無恐。
“聖女姑娘先簽了合約,本將軍再去請旨,看能否安排姑娘麵聖。”李靖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但話裏話外,多少有些不悅,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略略的警惕,莫非他根本就不想讓我見皇帝?
既然他先提到了合約,我自然不能再顧左右而言他,於是拿起合約,仔細看了看,與昨日的書信大同小異,於是言道:
“不急,不急,這合約當然是要簽的,隻是我此次來的匆忙,忘記帶大汗的國印了,容我把合約帶回去,與帳中的將軍們商議了,明日再做定論如何?”
我故意不急不慢的說。
李靖有些詫異,不由得問道:
“你們大汗在我唐營,你不著急?”
其實我的心裏比任何人都急,唯恐晚了魯米娜抵擋不住突利,那麽一切就全完了。但是此刻,我不會露出半分馬腳,我知道,他比我更急,瘟疫每拖一日,便會有更多的人死去或者感染,我與李靖,現在是比拚耐力。
“大汗在唐營能與皇帝陛下喝酒聊天,也是機會難得,我相信唐軍一定會善待大汗,說不定大汗與陛下談得投機,化幹戈為玉帛,這場戰爭就會結束了呢。所以,我們做臣子的,樂得清閑幾日。”我仍舊微微笑著,看著李靖,一臉輕鬆,但心裏,著實捏了一把汗。
李靖見我如此,眉頭果然皺了一皺,以他久經百戰之身,能皺一下眉,說明他心裏已經有些耐不住了,我不理會,取過茶盞,悠閑的抿著,眼神卻偷偷打量著他。
“這場戰爭當然要結束,難道聖女還以為突厥有任何勝算麽?”想到大汗在他們手中,李靖得意了一下,眼神帶著一絲幹笑,看著我。
我心中暗罵一聲狡詐,他不就是為了提醒我,大汗在他們手中,這仗突厥已經輸了麽?
我沉住氣,斂神回問道:
“一切都還沒成定局呢,將軍以為抓了大汗一切都結束了麽?”
李靖頗有些得意的斜看我一眼,言道:
“當然,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主將已失,突厥還有什麽好跟大唐作對的?聖女姑娘不會不明白,你們現在已經輸了的事實吧?而你來,名為談判,實則是來簽降書的!”
他的語氣越來越重,到了最後,已經帶著些怒氣了,加之他的眼神凶狠,倒像是威脅了。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說擒賊先擒王,難道咄苾就是賊王麽?
我略壓製住內心的氣憤,仔細分析他的語氣,他越是怒,就越是沉不住氣了,我一定不能氣,不能急。
於是也提高了聲音,冷笑一聲,言道:
“草原與中原不同,你們抓了大可汗,還有小可汗,怎麽可能會因為你們抓了可汗而全部做你們的俘虜呢?”
見他神色一凜,若有所思,我幹笑一聲,繼續道:
“更何況,突厥兩可汗之間多有不和,小可汗正盼著機會登上大可汗之位呢!倘若他得知了大可汗被俘,恐怕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他一定會率兵攻打大唐,名為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大汗,實則是想借你們之手殺了大汗,剛好便宜了他!到時候,莫說是你,連你們的皇帝也難以保命了!”
我心明知突利若是當了大可汗,絕對不會跟大汗硬碰硬,但是此刻,卻說得理直氣壯,趁他對突厥內部情況不明時,恐嚇他一番。
李靖的眉頭果然越皺越緊,眼神之中透過一層殺氣,狠狠一拍桌子,“啪”的一聲,茶盞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濺了一地,冷聲道:
“聖女危言聳聽了,我大唐的軍隊豈是任人拿捏的?頡利打了這麽多年,也沒能入侵中原半步,區區一個突利,便可破了我軍麽?!”
我豈會被他這樣的狠厲嚇住,反而淡淡一笑,繼續不急不慢的抿茶。
李靖沒能從我的眼中看到恐慌,似乎有些失望,但仍舊瞪著一雙眼睛盯著我,虧他還是幾十歲的人了,此刻的表現,在我看來,倒像是為了嚇住小孩子一般,可惜他想錯了,我若真是小孩子,又豈能坐到這裏?
於是淺淺一笑,帶著一絲戲謔,不急不慢道:
“既然如此,李將軍幹嘛不趁著抓住大汗之際,宣告天下,然後趁著突厥內亂,一舉攻破,甚至還有可能拿下王庭呢,要知道,突厥這次可是以舉國之力來與唐對戰的。”
關於大小可汗不和一事,唐軍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他們沒有張揚,大約也是怕突利篡位,那麽他們手中握著的頡利,就沒有半分價值了。
李靖沒想到我會如此反擊他,並且說得這般氣定神閑,這個久經戰事的老將軍萬沒料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個丫頭堵了個啞口無言,頓時臉漲得通紅,氣咻咻的回道:
“我主聖上乃是仁君,豈會與你們這幫蠻夷一般見識?如你所說,本將軍倒真可以試試呢,隻是到時生靈塗炭,聖上必然大怒,李靖擔不起這樣的罪過!”
我冷冷一笑,言道:
“是不是仁君我不知,但假如李將軍手下的乃是一支精銳之師,恐怕現在的突厥應該麵臨一場浩劫了!”
假如不是因為他的士兵生了瘟疫,有了頡利可汗在手,他們再煽風點火,令突利反變,到時突厥內部一定大亂,他不正好坐收漁翁之利麽?
“你敢說我手下的不是精銳?”看著這個須發花白的將軍雙眼瞪得圓圓,但眼神之中隱隱有一絲緊張,唯恐被我知道了底細,我心內不由得暗自好笑,閑閑道:
“是不是精銳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再如何精銳,也終歸是凡身肉體,經得起戰爭,難道也經得起瘟疫?”
此語一出,如致命之擊,李靖頓時跌坐回去,麵色灰白,眼睛依舊盯著我,有點不敢置信。
“你——你說什麽?”他指著我,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我迎著他的目光,依舊淡淡笑道:
“如果不是因為聖女醫術高明,恐怕我現在早就做了將軍的階下之囚了吧?”恐怕很少有人敢如此狂妄的與李靖說話,他能忍受我的話語,說明他還是有求於我的,我的判斷沒有錯。
李靖不愧是名老將,久經世事,片刻之後,便已恢複如常,隻是神色之中多少有些抑鬱,突然朗聲大笑,言道:
“沒想到突厥竟也能生出這般智勇雙全的女子,老夫真是開了眼界了,唉,丫頭,老夫這一世英明算是栽在你的手裏了!”
見他的麵色突然有些頹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一般,我心中多有不忍,言道:
“女子又如何?是將軍太輕敵了。既然此次會派我來談判,我便做好了助將軍度過這一難關的打算,隻是有言在先,你們須得放了大汗回去,我才會給你的士兵診治。”
李靖知道我不好對付,但在這個問題上,卻是很堅定,一口回絕,言道:
“你這個姑娘狡詐得很,如果我放了你們的大汗,你又不救我的士兵,可該如何是好?到時再讓你的大汗領兵來攻打我唐軍麽?本將軍雖然老了,但還不至於這般昏庸!”
我長歎一聲,言道:
“無論將軍信也罷,不信也罷,隻要能讓我再見大汗一麵,我一定會勸他收兵的,兩國化幹戈為玉帛,百姓安居樂業,豈不是快事一樁?”
李靖仍是不信,言道:“如果你真的有能力救我的士兵,這份合約可以稍作修改,但李靖現在絕對不相信你的。”
我不由得有些心急,唯恐魯米娜堅持不住,被突利知道了,一切就麻煩了,於是言道:
“將軍是信不過我的醫術麽?我的人留在你的大帳,豈有不用心救治之理?你扣留大汗,於誰都不利,而我,即便是為自己的性命著想,也會盡力救治唐兵,盡力阻止這場戰爭的!”
李靖盯了我片刻,言道:
“你以為本將軍會怕突厥的鐵騎麽?再說了,本將軍扣留你一女子有何用?倘若我先放了頡利可汗,你又無力救治我的士兵,我豈不是虧大了?更何況,我若放了頡利,你又如何能用心救治我的士兵?我不信你這蠻邦之女能有這分好心!”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唯恐放了大汗之後,我再無忌憚,下毒害死他的士兵們,換作正常的情況,這種想法是理所當然的,隻是他不明白我的心思,也不明白我的身份,我是真心想阻止這場戰爭的。
我正欲再辯解,李靖忽得站起,言道:
“若想讓我放了頡利,也不是不可能,你先解了這場瘟疫,我便放頡利回去,至於合約之事,有你這個聖女在此,我想頡利多少會有些忌憚!”
聖女在突厥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即便是大汗,也會禮遇幾分,李靖見我如此急著救大汗,大約也能猜出大汗不會置我於不顧的。
看來,還是我太急燥了,若我一直沉著氣,也許情況還能有轉機。
不過好在,他對合約之事,口氣之中已有些鬆動,隻要不太苛刻,能讓咄苾在麵子上還過得去,兩國相安無事,我的目的也就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