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麗君撒謊
叫安吉落的親兵答應一聲便出去了,我心裏雖然苦歎,但多少也有一絲溫暖,這個小婢女再如何凶,如何看不慣我,終究是不想我死的。
渾身又開始滾燙起來,腦中也有些模糊,隻覺得自己仍舊站在突利給我準備的火堆裏,大火炙烤著我,燙得我無比難受,體內仿佛有萬千蟲蟻噬咬著,尤其是腳部與小腿處,奇癢無比,大概敷的藥起了作用。
再過一會兒,感覺中有人把滾燙的藥汁喂入我的口中,動作比較粗魯,邊喂邊惡狠狠說:
“我救你是看著魯米娜將軍的麵上,倘若以後你再敢迷惑大汗,我第一個不饒你!”
看來這婢女也在為魯米娜打抱不平了,我配合著她,勉強咽下,也懶得解釋,隻覺頭重腳輕,根本起不來,也無法動彈,就這樣睡著,竟再次沉沉入夢。
再醒來時,雖然依舊不太舒服,但也有些神清氣爽了,我掙紮著起身,隻覺得腹中一陣咕嚕嚕的叫聲,抬眼看外麵,天色已大亮。
我的嗓子幹渴的難受,環顧四周,發現小婢女靠在旁邊睡著了,原來這一夜我是占了她的床,心內微微有些愧意,遂起身來,悄悄移步,唯恐吵醒了她。
但是一陣頭暈眼花,我險些摔倒,連忙站穩了,取過一條毯子,輕輕的給她蓋上。
帳蓬十分小,一眼便能看完,可是除了一個空的藥碗之外,再沒看到其他東西,心內十分失望,我的嗓子已經火辣辣的疼了。
“金花,金花,蕭娘娘呢?”魯米娜的聲音傳來,顯然十分焦急,原來那名婢女叫金花,昨天她不告訴我名字,我隻能稱呼她小姑娘。
金花被帳蓬外的聲音吵醒,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一下子跳了起來,身上的毯子滑落,她撿了起來,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我,哼了一聲,言道:
“假好心!你起來做什麽?大夫說你休息三天才行的!”
我淡淡一笑,對她的話並不往心裏去,聲音暗啞道: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礙的。謝謝你的照顧,金花姑娘。”
金花臉色依舊沉著,衝我冷冷道:
“如果你是想見大汗,勸你免了吧,魯米娜將軍犧牲了那麽多才跟大汗在一起,要是再讓你勾走了,她豈不是要難過死!”
“不,我隻是想找碗水喝。”我言道。不願得罪金花,但我知道,即便我不肯見大汗,魯米娜也會逼我去的,她還想借我之口,說服大汗呢。
聽我這麽說,她這才把沉著的臉恢複如常,對外麵喊她的魯米娜回了一聲:
“哎,馬上就來。”
金花打開帳篷的門,魯米娜走進來,金花微施一禮,言道:
“奴婢去給蕭娘娘取水。”
見金花出去,魯米娜才朝我走來,臉上掛著幾絲喜悅,比起前幾日,對我的態度好了許多,當然,我知道是因為咄苾醒來的緣故。
果不其然,魯米娜開口道:
“大汗醒了。”
我淡淡的哦了一聲,起先二人同心協力齊救大汗,此刻大汗好了,再相見,反而覺得尷尬起來。
“大汗再休養幾天,就能恢複如常了,這幾天千萬別叫他吹冷風,切記。”我言道,倒像是囑托,心中已有離去之意。
勸解過咄苾之後,我一定想辦法說服他,放我離開,雖然我知道這樣的希望很渺茫。
而自己的心裏,也劃過一絲酸楚,身子一軟,差點倒下,傷口處又是一陣劇痛襲來。
“你——好好歇息吧。”魯米娜也覺氣氛有些怪怪的,眼中透過一絲酸酸的感覺,但終究是歎息一聲,再不知說什麽好。
“歇不得,把藥都拿到這邊來吧,我還要給大汗煎藥。”我盡量使自己平和下來,言道。
“你自己都快爬不起來了,就讓金花煎吧,或者隨行的大夫們。”魯米娜語氣之中有一絲責怪,更有一絲連她自己幾乎都無法覺察的醋意,此刻的她,一定是十分的矛盾,既不想讓大汗知道我的存在,但又擔心著大汗,擔憂著戰事,或許這場戰爭,也隻有我才能阻止。
我搖搖頭,言道:“這個藥對火候要求極高,多一分少一分都會影響藥效,別人煎,我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我是真心的想親自煎藥,我能彌補給咄苾的,隻有這些了,雖然永遠無法彌補他心中的傷痛之萬一。
魯米娜沒有堅持,吩咐人把藥以及煎藥的用具皆取來。
盡管腳仍然腫著,痛著,但與心中的傷痛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我一絲不苟的做著手中的事,臉上安靜平和,仿佛就坐在當年的雪山頂洞之中,唯一不同的是,我現在煎的藥,是給咄苾的。
魯米娜沒有離開,我整個煎藥的過程,她都站立一側靜靜看著,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煎藥。
她終究是沒能耐住,皺了皺眉,問道:
“你是真的想勸大汗收兵麽?”
我看她一眼,點點頭,沒有說話。
看我如此的平和且堅定,魯米娜的疑色褪去大半,略略放心,卻仍舊有些疑惑,問道:
“既知今日,你當初又何苦逼著大汗走這條路呢?”
心內一怔,我何時逼過咄苾攻打大唐了?突利這麽說,我隻以為是他的猜測,沒想到魯米娜也這麽說,此事看來絕非是突利陷害我這麽簡單了。
於是把火撥小些,回頭問道:
“此話怎講?”
魯米娜見我一臉迷茫,非但沒有解答我的疑惑,反而露出一絲鄙夷,言道:
“敢做不敢當麽?真瞧不起你們汗人,即便你承認了又能怎樣?隻要你是誠心悔改,我又不會殺了你。”
我本以為是麗君在其中起了作用,卻不知為什麽所有的矛頭都指在我的身上,更何況,無風不起浪,難道我真的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令大汗走上了這條路?
“你知道的,我在雪山上住了幾年,從未下來過,也從未與大汗聯係過,怎麽會逼迫大汗呢?”無視她眼中的鄙夷,我一定要問個清楚,並非我敢做不敢當,而是我根本就想不起自己做了什麽,問明白了,所有問題迎刃而解,我也就好勸解大汗了。
魯米娜冷哼一聲,扭過臉去,不屑道:
“事到如今,還裝什麽傻呢?當初你以血簪逼迫大汗,說什麽大唐不滅,大仇不報,就絕不下山的話,難道你全忘記了麽?”
我麵色驚變,那次是我為了表明絕不下山的立場,斷了咄苾的念想與麗君的欲望才做出的舉動,沒想到竟會變成以死相逼,令大汗攻唐!
看著我的臉色急劇變化,魯米娜以為說中了我的心事,聲音更加憤怒:
“還有,當初大汗不信你會棄他不顧,獨上雪山,硬要上去尋你,結果險些失了雙腿,你還假惺惺的讓聖女帶藥來,可是你說過的話,王後全都告訴我和大汗了!”
“王後說了什麽?”我的手有些顫抖,沒想到大半輩子的姐妹,最終卻是落得利用與算計的下場。
魯米娜冷哼一聲,更加不屑,怒道:
“王後說,你托聖女帶下話,隻要大汗攻下大唐,複興大隋,你便下山嫁給他!如今又來抵賴,是何意思呢?我真要懷疑你此番來是勸解大汗,還是繼續逼迫大汗的,倘若是後者,我現在就可以一刀殺了你,哪怕大汗知道了會要了我的腦袋!”
看著魯米娜難平的怒氣,與雙眸之中的淚花,我深深明白作為一名女子,這些年她付出了太多太多,戰爭無情,她見多了鮮血與廝殺,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心愛的男人。
一個姑娘家放棄悠閑安穩的生活,像男人一樣征戰沙場,做出這樣大的犧牲,無非是想為心愛的男人排憂解難,可是這個男人戰爭的目的,卻是為了得到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心裏如何能不痛?
這幾年來,她心裏所受的創傷應該比經曆的刀光劍影更深更重。
心裏的歉疚如潮水般襲來,是我對不起咄苾,對不起魯米娜,麗君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可是我卻不能解釋。
或許我解釋了,魯米娜與咄苾相信了我,那麽,麗君犯下的欺君之罪,實在是太大太大,大到無法彌補,咄苾一定會殺了她的。
縱然心裏恨透了麗君,怨她不該這樣做,但心中仍是舍不得她的,多年的姐妹之情,我來這裏,毀了她的希望也就罷了,何苦再取她性命?
更何況,她行此招,也是在強烈的欲望下行的無奈之舉,因為我不答應她下山,助她一臂之力。
但她也絕無害我之意,最多是利用了咄苾的癡情。
畢竟我說過永不下山,她以為這一切都會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更不會因此受到連累與傷害,最多在突厥軍中留下妖婦的惡名。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唯有我一力承擔了,事後再勸解麗君吧,經過這些年的戰爭,她應該明白突厥是無法戰勝李唐的,反而會使百姓遭殃,流離失所,突厥也會有越來越多的勇士為此而喪命。
我衝著魯米娜點點頭,無比愧悔道:
“是,都怪我當初是非不辨,隻想利用突厥的鐵騎複仇,光複大隋,卻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惡果,我愧對草原勇士,愧對萬千子民,更愧對大汗的一片癡心。此番下山,便是為了補救。”
魯米娜見我滿臉誠摯,疑色漸漸褪去,看到我腫脹的腳,半是憐憫,半是一副酸溜溜的語氣,言道:
“你先養傷吧,我會安排你和大汗見麵的,你們漢人有句話,解鈴還需係鈴人,隻有你出麵,這場荒謬的戰爭才能結束。”
言畢,端了我煎好的藥,轉身離去,片刻之後,金花送來了水和食物。
我一整天都待在帳蓬裏,除了煎藥,便躺在金花的床上想這些天的事情,總覺得越想越亂,無法理清。
當初我立誌不下山,麗君沒有堅持勸我,我隻覺詫異,也並未意外,以為她是想讓我多過幾年清靜日子,可是萬沒想到,她不請我下山,卻是另有目的,她竟會想到利用我與她的姐妹之情盅惑咄苾。
魯米娜說是聖女帶話給王後,我是絕對不信的,娜塔亞一向不聞世事,更不會胡亂嚼舌,這一切,應該是麗君一手所為。
實在不能理解的是,咄苾雖然有著草原男兒的粗獷,但並不愚鈍,如何能被麗君騙到了呢?莫非真是關心則亂?
或許是麗君在草原的這些年,早已曆練成人精了,畢竟侍候了四代可汗,她所承受的和經曆的都不是我所能想像的,她的心裏充滿了複仇的欲望,若想耍詐,用詭計蒙騙咄苾,也不是不可能。
怪就怪,我不該用那把常用的銀簪來表明心誌,咄苾認識那支銀簪,他更知道我與麗君之間的姐妹之情,當初正是麗君要做我二人的媒人的。
有了那支血簪,就足以令咄苾相信了一半,至於完全相信,恐怕麗君還用了別的法子。
雖然我不知道麗君是怎樣令咄苾深信不疑的,但既然我已經一力承擔了下來,就該想出對策,先把咄苾勸回王庭,班師回朝,再想辦法弄清事實吧。
麗君知道了,一定會恨我,但我必須這麽做,保住她的命,已是我唯一能回報她的了。
至於咄苾——我心中一痛,我仍是要離開她的,不僅是因為麗君與魯米娜的原因,更因為我尷尬的身份,以及心中那無法逾越的鴻溝。
如此想著,便又過了一天。
次日清晨,魯米娜又來了,臉色有些發暗,十分憔悴,仿佛一夜未睡,聲音冷冷的:
“大唐李世民又派人來叫陣,昨夜大汗險些要出去迎戰,可他身子十分虛弱,若不是我與眾將士執意阻攔——唉,我本想等你們的身體都好了再安排你們見麵,看來事不宜遲了。”
我心內略略詫異,問道:
“怪不得昨晚鬧哄哄的,大唐那邊的人怎麽會晚上叫陣?真是好生奇怪。”
魯米娜也是一臉不解,冷哼一聲,極其輕蔑道:
“就漢人那幾招見不得光的三腳貓功夫,當然要晚上叫陣了,若是白天,恐怕難以耍詐!”
說完,還冷冷的瞟了我一眼。
雖然她辱罵漢人時,我心裏有些不舒服,但我也沒有發言,沉思了一會兒,言道:
“恐怕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李家並不像魯米娜說得這麽不堪,相反,如今的大唐可比突厥強盛多了,因為天下尚有小部未平,派來攻打突厥的,也隻是一部分軍隊,而突厥卻是傾盡全國之力,即便如此,也隻能與大唐打個平手。
而李唐的叫陣時間確實怪異,並且又是在咄苾大病初愈之際,難道其中有詐?
“今晚你和大汗見麵吧。”魯米娜突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