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逃至廢宅
看他的樣子十分焦急,盈袖也頗為擔憂,猶豫一下,言道:
“娘娘就去暫避一時吧,有奴婢在此守著,倘若太子殿下來了,奴婢會告訴他的!”
“不,我不能丟下你們!”我看著幾個立在我麵前,侍候了我這麽多年的宮人,眸中忽然蒙上一層淚意,他們跟著我,當真是吃盡了苦頭。
盈袖雙眼含淚,言道:
“狗兒,圓兒,你們跟著娘娘一起走,有我在此等太子便可!”
外麵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阿及微一皺眉,言道:“快些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知道一處兵力比較弱的方向,我先帶你殺出去!”
見我還要猶豫,盈袖跪下泣道:
“娘娘就當是憐憫一下咱們做奴才的吧,那些兵可不管您是什麽身份,到了他們手裏,可就沒有好了。若真如此,奴婢們也必然全部追隨娘娘而去!”
“那好,你也與我們一同走!”我道,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的人,哪個不是一片忠心?隻可惜生逢亂世,他們跟著我,連日子都過不安穩。而如今,很可能命都不保。
“不,奴婢要在此等著,否則太子殿下來了,見不到娘娘,必然著急!”盈袖一臉決絕,言道。然後又深深的看一眼宇文化及,臉色稍緩,淺施一禮,言道,“奴婢再喚您一聲宇文大人,娘娘就交給您了,萬望珍重!”
“姑娘放心,有化及在,娘娘就絕對不會有事!”阿及看著盈袖,微微抱拳,然後拉了我便往外走。
狗兒與圓兒舍不得盈袖,雙雙跪下磕了一個頭,揮淚告別,然後一左一右,攙著我往後院跑去。即將轉彎之時,我回頭再看,盈袖正立在門前,麵帶憂鬱,雙眸之中,似怨似悲,唇角卻浮起一絲笑容,恬淡卻蒼白,心中一痛,隻覺一種不祥的感覺漫溢心頭。
宇文化及雖負了傷,但對付一些小兵自然綽綽有餘,帶著我們三人殺出一條血路。到處都是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我們踏著一具具屍體逃出了臨時的行宮,又跑了半日,來到一處荒蕪的廢宅。
我們三人氣喘籲籲的癱倒在地,隻覺得腳上如針刺般鑽心的疼。阿及也因失血過多,麵色有些蒼白。
廢宅的主人原來應該是家富戶,裏麵一應物品俱全,隻是全都蒙上了一層灰,大約宅內的人全都逃難去了。
我們歇息了一陣,來到其中一間房內,圓兒撣了撣床鋪上的灰,讓我暫時安歇,言道:
“娘娘先將就著歇息一下,奴婢去尋些水來,再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
我點點頭,圓兒退了出去,我見阿及靠在門框上,全身上下體無完膚,怔忡看我一眼,心內不禁又是一歎,是感動還是怨恨,此刻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於是吩咐狗兒道:
“你去找找,看這宅子裏有沒有治傷的藥物。”
阿及眼睛微微一抬,有一絲明亮的東西閃過,我轉過頭,不看他。
“纖兒,你是在心疼我麽?”他的語氣有些輕鬆,絲毫不像剛剛逃難而來,對全身的疼痛好像無知無覺。
“你救了我的命,我隻是不願欠你太多罷了!”我冷冷道,心內有些難過,我與他之間,倒是愛恨情仇,苦辣酸甜,各色滋味均有。
阿及眸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想說些什麽,嚅喏了兩下,終是沒能開口。
圓兒找到些糧食,做了一鍋粥,這樣的亂世,能有一口吃的就不錯了,我勉強吃了一些,示意圓兒把吃的給了阿及。
阿及吃過東西,蒼白的臉色有了一絲血氣,渾身的傷口已結了痂,隻是裏麵的衣衫襤縷,外麵穿著一件在宅子裏現找的舊棉襖。天色漸晚,阿及遲疑了一下,看著收拾東西,打算在此過夜的狗兒與圓兒,遲疑了一下,開口道:
“纖兒,倘若他們以為你我已死在亂劍之下,不再追來,能在此幽靜之所終老,倒不失為一個好地方。”
我看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動,難道事至如今,他還不死心麽?見他緩緩朝我走來,狗兒警惕的擋在我的前麵,微帶一絲怒氣與懇求,言道:
“請您不要再逼公主了!她已經禁不起了!”
阿及不理會狗兒,仍是看著我,幽幽一歎,言道:
“你別誤會,我隻是說如果,當然,我明白你的心裏從來都沒有我,從前沒有,現在沒有,永遠都不會有。
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很快我們就會麵臨生離死別,但我很想告訴你,窮極一生,我過得最幸福的一夜就是江都行宮與你共度的那一夜,雖然你把我錯當成他人,我很心痛,但卻從來沒有那麽幸福過,不僅僅是得到一個女人身體那麽簡單的快慰——那是我多年的夙願。
你會因為那一夜,我趁你之危,而恨我一輩子麽?”
他把那一夜當成他生平最重要的日子,而我,卻為那一夜之事悔恨至今,倘若不是因為那一夜,我與阿及之間就不會有這麽深的隔閡,或許我們仍如以前一般。
那一夜熱情與殘酷的衝擊,已經令我無法再如以前一般麵對阿及,我微微尷尬,抬頭看他,他的神色已經十分淡然,經曆這屢屢的傷害,縱然愛在心頭,也該是千瘡百孔了吧,心中有些痛惜,悲涼道:
“愛又如何,恨又如何,我們終究回不到從前了,你這一生孤苦也是因我而起,若非如此,你早就會有一位心儀的女子相伴終老了。”
在那一夜之前,我以為最愛我之人,是楊諒,當年他那麽的大膽無畏,以至於衝冠一怒,起兵造反,如果不是愛至刻骨,如何能有那般的勇氣?
在看到楊廣捉奸之後的怒氣,與高高舉起卻顫抖著手未曾落在我身上的匕首,我又以為,最愛我的人是楊廣,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夠親眼看到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私通而不痛恨的要殺人的,更何況,他還是高高在上,顏麵重於一切的帝王。
及至後來,我又發現最愛我之人,卻是一直默默守在我身邊的阿及,而這個時候,我卻已無法回到從前,他的隱忍爆發了,卻一個個奪去了我身邊最重要的人,恩仇交錯間,我的確茫然了。
阿及久久未語,怔立在我的麵前,盯著我,仿佛少看一眼,便會留下終生遺憾一般。
隻是他的眼中,再無貪婪之色,反而有一種超脫之後的傷感。
許久,圓兒進來,掌了燈,我們方知天色已晚,忽然聽到外麵一陣馬蹄聲,驚愕間,嘈雜聲已近,仿佛一隊人馬,把宅子團團圍住了一般,四麵八方皆傳來叫喊聲。
“宇文奸賊!宅子外麵已經圍得水泄不通了,你插翅難飛!快快放了皇後娘娘,出來受降!方可保你不死!否則,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狗兒與圓兒忙作一團,臉上盡是驚惶之色,而宇文化及卻一臉鎮定,仿佛早已料到現下這種情況,不動聲色的轉身,拾起兵器,唇邊掛了一抹冰冷的笑意,言道:
“纖兒,你說我是該做個降君保命呢,還是力戰而死?”
我看著他一臉的冷漠,言道:“你心中早有決斷,又如何來問我呢?”
從剛才他的神情我便看出,他已不再眷戀人世,而我,也沒有打算能活著離開這個宅子。昭兒已是我如今唯一的牽掛,倘若昭兒不再認我這個母親,我又有何臉麵再活在世上?今天,我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真正解脫了。
已經有人衝了進來,衝在最前的,便是我的昭兒,幾年不見,他更加英武堅毅,冷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臉上,仿佛凝結了一層霜,他的臉色,竟那樣的冷漠,絲毫沒有暕兒見到母親時,那種溫暖。
我怔怔看著他的一絲一毫,我要把他的一切印入腦海,恐怕今晚,也是我與昭兒生離死別的日子了。
猝不及防的,我被阿及拉到了他的身前,掐住了我的脖子,心裏沒有慌亂,反而是一陣詫異,抬頭看他,他卻用一手卡在我的脖間,另一隻手舉著長劍,直指昭兒,陰沉沉道:
“再往前一步,我便殺了你的母後!”
阿及曾是昭兒的武學師父,但昭兒年輕力壯,且阿及身上負傷過重,所以,若真的打了起來,阿及根本敵不過昭兒。
事情發生的突然,隻在轉瞬之間,昭兒一怔,隻得停下腳步,臉上的怒、恨、怨糾結在一起,高喝一聲:
“大膽,竟敢挾持孤王的——母後!”